“哦?”杜延霖廣袖負在身後,輕聲笑了笑:
“周會長倒是急公好義,之前鹽商捐銀便以三千兩居首,如今又將這積欠鹽課的破落戶產業收入囊中。”
說著,杜延霖翻身上馬:
“既然此處宅邸已歸周會長,本官便不多叨擾了。”
“嗬嗬,杜秉憲,請。”周廣麟嗬嗬一笑,做了個請的手勢。
杜延霖點了點頭,策馬轉身。
然而,就在這一瞬,他眼角餘光越過院牆,恰好瞥見正堂簷角與廊柱之間,懸著一張半尺見方的蛛網!
蛛網銀絲新結,在殘雪的映照下泛著珍珠色光澤,顯得格外引人注目。
杜延霖眼神猛地凝住了——
這說明周廣麟在說謊!
因為據他所知,蛛網的成分是蛋白質,如果沒有蜘蛛的時時修補,正常情況下蜘蛛網會在數日內自然降解。
而蜘蛛在冬天溫度較低時(一般低於10℃)是蟄伏起來、不結網的!
正堂房簷出現蛛網,說明這顧家老宅內定常有人用火盆取暖,從而導致局部溫度異常、誘得蜘蛛結網!
而周廣麟剛剛分明說這宅子半年不曾有人住了!
杜延霖麵上不動聲色,他假借整理鞍韉之機,側身將整座宅院的布局飛速地掃入眼底,然後策馬遠去。
身後錢祿以及眾漕兵連忙跟上。
待得馬蹄聲漸遠,周廣麟臉色陡然陰沉了下去。
他轉身疾步穿過庭院,指尖急撚地菩提珠串在廊廡間發出細碎碰撞聲,這些佛珠幾乎要被他撚得迸裂:
“媽的,當初老夫吃下顧家的時候給鹽司那幫蠹蟲喂了十萬兩白銀,結果他們還給顧家這爛帳上弄這麼大窟窿。現在還放任姓杜的這頭倔驢查到顧家頭上,簡直一點不把老夫的事放在心上!”
言至此,珠串“啪”地繃斷,玉潤的菩提子劈啪砸在青石板上。
周廣麟抬腳狠狠地碾了上去:
“特彆是王茂才這個老貔貅,真把老夫當搖錢樹了。每年十幾萬兩銀子供著,還收錢不辦事,真當老夫的錢是天上掉下來的?到時候老夫倒了,我看看你能落得什麼好!”
說著,周廣麟猶不解氣,狠狠一腳踢向廊柱。
老仆彎腰去撿珠子,就聽見主子從牙縫裡擠出更低切齒聲:
“明年淮北三府的鹽引配額,姓王的背著我們全部批給了那些徽商,那些人分明都是浙江巡撫胡宗憲的老鄉。姓王的想攀高枝,卻暗中把老夫賣了,真當老夫是聾的瞎的...”
周廣麟說著突然駐足在了庭院前的太湖石前,回頭替老仆撣了撣衣領,轉瞬之間就恢複成慈眉善目的模樣:
“你繼續守在這兒,有任何動靜一定第一時間派人稟報我。”
“是,老爺。”那老仆應了一聲,然後湊近半步:
“眼下那巡鹽禦史已經注意到了這兒,咱們是不是......?”
“不用。”周廣麟搖了搖頭:
“那杜延霖是為了追繳顧家積欠的鹽課而來,現在怎麼也不至於查到老夫頭上,咱們按兵不動即可。若是此刻輕舉妄動,萬一有人暗中盯著這兒,咱們反而會露了馬腳。更何況......”
說到這兒,周廣麟頓了頓,眼底掠過一絲幽光:“咱們還得在這兒守株待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