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這是……”
低頭捧著錦盤走進來的丫鬟同喜,話還沒說完,見林黛玉仍在屋內,忙將後半句咽了回去。
這欲言又止的插曲,讓本就微妙的氣氛更顯滯澀。
薛姨媽含笑道:“玉兒是自家的後輩,又不是外客,有什麼事但說無妨,沒什麼好避嫌的。”
同喜這才躬身道:“回太太,這是近來預備義助的學子名冊,還得由您過目圈紅。”
“原是這事,先放著吧。”
“是。”
聞言,一旁起身欲走的林黛玉眼前一亮。
義助,也就是豪商巨賈資助一些有潛力的貧寒書生,若此人他日登科及第,步入官場,自然就成為了家族在官場中的“自己人”。
無論徽商還是晉商,皆有“賈而好儒”的傳統,他們大量出資興辦書院,資助學子,供養門客。
既能得樂善好施之美名,又能洗脫銅臭,附庸風雅。
尤其對於薛家這等在朝中失勢的舊皇商,家中唯一男丁薛蟠是一塊朽木,登不上台麵,便更亟需政治上的代理人。
林黛玉考慮的則是鎮遠侯府的狀況,府中經濟不利,若能勸說薛家出資讚助,哪怕那紈絝鬨下禍事,也不至於真被丟到軍營裡去,隻要再過九天,她便有把握解決這些困境。
但事情總也得一步步來,貿然提及,恐怕更會遭薛寶釵懷疑,尤其她亦是個極為精明的人。
“好,娘親我先送林妹妹回去。”
“姨母,這番多有叨擾了。”
“嗐,玉兒還是這般客道。外麵起風,同喜你去取那新得來的貂裳與玉兒披上,若是染了風寒,真真是大罪過了。”
林黛玉本能地想要推辭,畢竟她沒為姨母做什麼好事,正是無功不受祿。
可她哪裡執拗的過薛姨媽,躲都躲不及,被薛姨媽親手將那貂絨大裳披在了身上。
通體潔白由雪貂皮製成,內襯是月白色素紡絲綢,披在肩上既不厚重還可禦寒,價值定然不菲。
往常除了賈母會噓寒問暖,賈寶玉會留心關懷她,其餘人都是流於表麵的相處,林黛玉哪裡受過旁人如此嗬護。
“是了,今個怎得沒見寶哥哥?”
林黛玉思緒一偏,才想起不知什麼時候,她將關係最要好的賈寶玉都拋在腦後了。
“多謝姨母,我就先收下了……以後……”
林黛玉想說日後定當回報,可話到嘴邊又頓住了。她一介孤女,客居於此,又能回報什麼呢?當真惹人嗤笑,最終默默垂首,掩下難堪的麵色。
薛寶釵適時上前,親昵地挽起林黛玉的手臂,溫聲道:“妹妹不必介懷,雖說這雪貂裘衣少有,但正也配你才好看,更是娘親一片心意。瞧我,這天生體熱的,想穿還穿不住呢。”
說著將林黛玉的手握了握。
林黛玉嘴角勾起笑容,薛寶釵的手掌心當真如小火爐一樣,像個男子。
見她們姊妹情深,薛姨媽深深呼了口氣,暗道:“還是寶丫頭有辦法。”
出了梨香院,行至後花園。
秋冬之際,池水瘦了三分,臨岸的嶙峋怪石露出泛白的邊痕,池塘中的荷葉也褪去了綠意,隨風舞動著枯枝。
草色斑駁,周遭沉寂,按往常林黛玉又免不了一陣悲春傷秋,可如今她卻顧不及了。
“要不要開口呢?怎麼說能免得寶姐姐起疑心?”
“若不然先探聽探聽外麵的消息?指望雪雁去打聽,太遲了些。”
眼看著又走過一處穿堂,再不說便錯失良機,林黛玉咬緊牙關,道:“寶姐姐,可不可以借一步說話?”
“?”
薛寶釵一路上都在靜觀其色,見林黛玉眉間陰晴不定,正在暗自揣度,不料林黛玉竟主動要與她說些體己話。
麵上露出如舊的和煦笑容,薛寶釵頷首道:“好,我也想聽聽妹妹的心裡話。”
留丫鬟們在穿廊裡等候,林黛玉和薛寶釵二人並肩來到了居中的水榭,背風而立。
“妹妹有什麼話想說?”
薛寶釵見林黛玉一副為難的樣子,不由得先柔聲相問。
林黛玉輕抿嘴唇,眼睛略向一旁偏了偏,聲音細若蚊蚋,“寶姐姐,姨母她常做這資助學子的事麼?不知尋常……會選怎樣的人家?”
薛寶釵聞言,臉色微不可察地一頓,心底掀起驚瀾。
原以為林黛玉會問些有關府裡各姐妹以及賈寶玉避著她的事,又或者過問王夫人的近況,修好關係,再不濟問一問娘親的意圖也合理,千算萬算沒算到林黛玉竟然問的是經濟學問,這還是她認識的那個不食人間煙火的林黛玉嗎?
“寶姐姐?”
林黛玉重複了遍,才將薛寶釵喚醒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