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審之日,終於到來。
這一日的江寧縣衙,成為了整個江寧城目光彙聚的焦點。天色剛蒙蒙亮,縣衙大門前的八字牆廣場便已被人群圍得水泄不通。販夫走卒、士紳學子、婦孺老幼,人們從四麵八方湧來,臉上交織著好奇、憤慨、期盼與對公道正義最樸素的向往。
人頭攢動,議論之聲如同潮水般起伏不息,將夏日的悶熱都驅散了幾分。衙役們全體出動,手持長長的水火棍,吆喝著,奮力在人潮中維持著一條狹窄的通道,額頭上滿是汗水,神色緊張而肅穆。
“咚——咚——咚——”三聲低沉而威嚴的堂鼓響起,穿透喧囂,清晰地傳入每個人的耳中。縣衙那兩扇沉重的朱漆大門在吱呀聲中緩緩洞開,露出了裡麵森嚴的大堂。
公堂之上,“明鏡高懸”的金屬匾額高懸正中,在從高窗透入的光線下閃爍著冷冽的光芒。匾額之下,江寧縣知縣王守成身著七品鸂鶒補子官袍,頭戴烏紗,正襟危坐在巨大的公案之後。雖然竭力挺直腰板,但微微顫抖的指尖和不時吞咽口水的動作,還是泄露了他內心的緊張與不安。
聖意已下,他不敢再有絲毫差池。梁錚與秦泰作為協審與重要見證,分坐於公案兩側稍下的位置。梁錚神色沉靜,目光銳利;秦泰則麵容冷峻,自帶一股錦衣衛的肅殺之氣,無形中鎮住了整個場麵。
元元和堅持要親眼看凶手伏法的趙彥茹,則被安排在堂後一側懸掛的細竹簾之後,既能清晰看到堂上情形,又避免了直麵喧囂。趙彥茹懷中抱著阿硯,小家夥似乎也感受到了這不同尋常的肅穆氣氛,異常安靜,隻是睜著烏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著簾外模糊的人影。
“帶人犯周瑾,及相關一千人證上堂!”王知縣深吸一口氣,抓起驚堂木,運足力氣猛地一拍!
“啪!”
一聲脆響,回蕩在空曠的大堂內外,原本喧鬨的人群瞬間安靜下來,所有人的目光都齊刷刷地投向大堂入口。
首先被兩名彪悍衙役押解上來的,是主犯周瑾。他早已脫去了往日光鮮的綢緞衣衫,換上了一身灰撲撲的囚服,頭發散亂地披散著,臉上失去了所有血色,眼神渙散躲閃,步履蹣跚,往日那種管事老爺的威風蕩然無存,隻剩下狼狽與恐慌。緊隨其後,柳含煙在一位婆子的攙扶下,低著頭,步履虛浮地走上堂來,她麵色蒼白如紙,身體微微發抖,如同風中殘葉。接著,沈母在家鄰居的陪伴下,拄著拐杖,一步一步地走了進來,她那布滿皺紋的臉上,是刻骨的悲慟與一種近乎執拗的期盼。福記布莊的老板、杭州悅來客棧的夥計、以及被分彆關押、早已嚇破了膽的幫凶李三、王二等人,也依次被傳喚上堂,跪倒在冰冷的青石板上。
公審按律進行。王知縣穩住心神,開始一一訊問。
首先便是苦主沈母。她甚至不需要王知縣多問,一看到跪在前麵的周瑾,積壓了一年多的悲憤如同火山般爆發。她掙脫了鄰居的攙扶,噗通一聲跪倒在地,雙手高高舉起那塊用生命換來的蜀錦殘片,麵向堂上,老淚縱橫,聲音嘶啞卻字字泣血:“青天大老爺!求青天大老爺給民婦做主啊!這就是我兒阿福……我兒阿福給我織的壽禮啊!他被這狠心的賊子……被周瑾這惡賊害死了!埋在桑園那冰冷的土裡……我兒死得慘啊!求老爺明鑒,將他千刀萬剮,給我兒償命啊!!”她一邊哭訴,一邊用頭用力磕著地麵,發出沉悶的聲響,很快額前便是一片青紫。那悲慟欲絕的模樣,讓堂下不少心軟的百姓都跟著抹起了眼淚。
接著是柳含煙。她站在堂前,單薄的身子仿佛隨時會倒下。她緊緊攥著自己的衣角,指節泛白,在元元鼓勵而堅定的目光注視下,她深吸了好幾口氣,仿佛用儘了全身的力氣,才終於抬起頭,雖然聲音依舊帶著顫抖,卻清晰地將去年四月十六那個下雨的午後,在桑園親眼目睹周瑾如何帶著李三、王二,將沈阿福打暈、用鐵索捆綁、以蜂蠟封住口鼻,最後活生生推入土坑埋掉的恐怖經曆,原原本本,詳詳細細地陳述了出來。當說到沈阿福被推入土坑,泥土淹沒到他胸口,他因窒息而劇烈掙紮,眼睛死死望著她的方向時,柳含煙再也支撐不住,泣不成聲,幾乎暈厥過去。她的敘述,將周瑾的殘忍冷酷刻畫得淋漓儘致,堂下的人群中響起了壓抑不住的憤怒吼聲和對周瑾的咒罵。
福記布莊老板上前,證實了周瑾異常購買大量青布且用途不明的疑點。杭州客棧的夥計則講述了周瑾化名“周十三”居住月餘、言行鬼祟、並遺落寫有“桑園”字樣廢紙的經過。李三和王二早已被這陣勢嚇破了膽,在梁錚幾句犀利的追問和如山鐵證麵前,再也顧不得周瑾事先的交代,爭先恐後地磕頭認罪,將周瑾如何指使他們、如何行凶的過程抖落得一乾二淨,隻求能減輕自己的罪責。
最後,元元在得到王知縣許可後,親自走上前來。她沒有多言,而是讓衙役將幾個蓋著白布的托盤呈上。她逐一揭開白布,向堂上堂下展示了從骸骨上提取的關鍵物證和繪製的傷情圖示——那顯示鼻腔蜂蠟殘留的顱骨部位、那脛骨上深刻的鐵索勒痕、那斷裂的肋骨茬口、那指縫中提取出的鐵鏽微粒、以及顳骨上那處致命的擊打凹痕。她以清晰冷靜的語言,結合柳含煙和李三等人的證詞,逐一解釋了這些痕跡是如何與周瑾的作案手段精確對應,將活埋沈阿福的殘忍過程,以最直觀、最無可辯駁的方式,重現在所有人麵前。她的陳述,條理分明,證據確鑿,如同一位技藝高超的匠人,將散落的碎片完美地拚接成了一幅罪惡的完整圖景。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精彩內容!
麵對這層層推進、環環相扣、人證物證俱在的鐵案,周瑾起初還試圖做最後的掙紮,他跪在堂下,聲音乾澀嘶啞,無力地重複著“冤枉”、“是他們合謀陷害”之類的蒼白話語。
但當他看到梁錚再次將那塊刻有私印的令牌與那張蓋著同樣印鑒的保證書並排舉起,當他感受到身後堂外百姓那如同實質般、幾乎要將他焚燒殆儘的憤怒目光,當他聽到連李三、王二這兩個蠢貨都已徹底倒戈,將所有的罪責都推到他頭上,當他終於明白,遠在京城的工部侍郎張謙也已如同泥菩薩過江,再也無法庇護他分毫時,他心中那根早已繃緊到極致的心弦,終於“嘣”的一聲,徹底斷裂!
他雙腿一軟,整個人如同被抽去了所有骨頭的癩皮狗,“噗通”一聲徹底癱軟在地,身體蜷縮成一團,涕淚橫流,再也顧不得什麼體麵尊嚴,用頭拚命地磕著地麵,發出“咚咚”的悶響,嘶聲裂肺地喊道:“彆……彆問了!我認……我認罪!都是我乾的!都是我乾的啊!是我覬覦柳含煙的美色,沈阿福那窮小子不識抬舉,擋了我的路……我看他不順眼……那天在桑園,我……我帶著李三、王二把他打暈了,用鐵鏈子捆了他的腿,拿……拿燒化的蠟封了他的嘴和鼻子……活埋了他……我該死!我不是人!我該死啊!!”他一邊語無倫次地認罪,一邊繼續瘋狂磕頭,額頭上已是血肉模糊,狀若瘋癲。
真相,終於在這一刻,大白於天下!所有的陰謀、遮掩、狡辯,在煌煌公理與如山鐵證麵前,都如同陽光下的冰雪,消融殆儘!
王知縣見周瑾已然當堂全部認罪,不敢再有絲毫怠慢,他強自鎮定,抓起驚堂木,再次重重一拍!
“啪!”
聲震屋瓦,全場肅靜。他清了清嗓子,運足中氣,依據《大明律》,聲音洪亮而清晰地宣判:“人犯周瑾!身為織坊管事,不思朝廷恩典,報效皇恩,反因一己私欲,挾怨報複,以鐵索捆綁、蜂蠟封口之殘忍手段,活埋織工沈阿福,致其慘死,罪證確鑿,惡行令人發指,法理難容,人神共憤!依《大明律·刑律·人命》‘故殺人者,斬’之條,判周瑾,斬立決,秋後處決!幫凶李三、王二,助紂為虐,為虎作倀,判流放三千裡,遇赦不赦!周瑾名下所有非法所得,儘數抄沒,折價賠償苦主沈家,以慰冤魂!”
判決一出,公堂內外先是一片死寂,仿佛空氣都凝固了。隨即,如同積蓄已久的火山猛然噴發,震耳欲聾的歡呼聲、叫好聲、痛哭聲轟然響起,直衝雲霄!沈母聽到“斬立決”三個字,仿佛卸下了壓在身上一年多的千斤重擔,她朝著公堂正中的“明鏡高懸”匾額,朝著端坐的梁錚、秦泰,朝著簾後的元娘和趙彥茹,用儘全身力氣,重重地、一下又一下地磕下頭去,泣不成聲地反複喊道:“青天大老爺!謝謝青天大老爺!我兒阿福……我兒阿福的冤屈洗刷了!他可以瞑目了!他可以安心地去了啊!謝謝青天大老爺!!”
簾幕之後,趙彥茹緊緊抱著懷中的阿硯,眼中亦有晶瑩的淚光閃動。她低下頭,將自己溫熱的臉頰輕輕貼著兒子那帶著胎記的、柔軟的小臉,用隻有兩人能聽到的聲音,輕聲卻無比堅定地說道:“阿硯,你看到了嗎?這就是公道。雖然來得遲了些,但它終究沒有缺席。娘希望你永遠記住,天地之間有杆秤,這世上,絕不能讓好人含冤,讓惡人逍遙。”
梁錚與身旁的元元、秦泰默默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如釋重負的欣慰,以及一份經過血與火淬煉後、愈發沉甸甸的責任感。
一樁沉埋地下一年有餘的冤案,曆經波折阻撓,終得昭雪。然而,這朗朗乾坤之下,陽光未曾普照的角落裡,又還有多少不為人知的冤屈在無聲嗚咽,等待著洗刷?他們腳下的路,依然漫長。
喜歡梁大人,帶我一起去破案吧!請大家收藏:()梁大人,帶我一起去破案吧!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