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流邊的空氣仿佛凝固了,連潺潺的水聲都似乎被這巨大而突兀的真相吸走了所有的聲響。月光清冷地灑在兩人身上,將她們定格在這片永恒的靜謐裡,如同兩尊承載了太多苦難與秘密的雕塑。
謝薇的震驚如同實質的衝擊波,在她體內橫衝直撞。她看著母親緊閉雙眼、蒼白脆弱的側臉,看著那依舊平坦、卻已孕育著顛覆性變量的小腹,腦海中一片空白。所有的質問,所有的規劃,所有試圖理清的思路,在這個活生生的、正在孕育的事實麵前,都顯得如此蒼白無力,如此不堪一擊。
時間在沉默中緩慢流淌,每一秒都像一個世紀般漫長。
終於,積蓄到頂點的情緒找到了唯一的出口。謝薇的眼淚,沒有任何預兆地,如同斷了線的珠子,從眼眶中滾落。她沒有發出任何啜泣聲,隻是任由那溫熱的液體無聲地滑過臉頰,滴落在身下冰涼的玉石上,洇開一小片深色的痕跡。
這眼淚,不是為她自己流淌。
是為了這如同蛛網般纏繞、無法掙脫的荒誕命運。
是為了她那身陷囹圄、堅守信仰卻可能永無天日的父親。
是為了眼前這個被時代和係統聯手、從身體到靈魂都徹底改造,承受著巨大屈辱與內心煎熬的母親。
也是為了那個與她靈魂相連、卻在係統枷鎖下不得不與她母親產生如此糾葛,前途未卜的丈夫廖奎。
他們三個人,都是這盤死棋上的棋子,被無形的大手撥弄著,無一幸免,都深受其苦。
蕭亞軒感受到了身旁女兒無聲的哭泣,那壓抑的悲傷比任何嚎啕大哭都更令人心碎。她緩緩睜開眼,看著謝薇淚流滿麵的側臉,嘴唇翕動了一下,想說些什麼,卻發現任何安慰的語言在此刻都是那麼的虛偽和蒼白。她自己的處境,比女兒更加不堪,她又有什麼資格去安慰?
良久,謝薇用力地、近乎粗魯地用袖子擦去臉上的淚痕。動作帶著一種決絕的力度,仿佛要將所有的軟弱和猶豫一並擦去。
她抬起頭,重新看向母親,眼圈依舊泛紅,但眼神裡卻多了一種經曆巨大衝擊後、近乎破碎的清明。她的聲音帶著哽咽過後的沙啞,卻異常清晰地響起在這寂靜的夜空下:
“我明白了,媽。”
她重複了一遍,語氣帶著一種認命般的沉重。
“我們都沒得選,對不對?”她的目光似乎穿透了空間的壁壘,看到了那冰冷無情的係統規則,也看到了北大荒邊境線上密布的戰爭陰雲,“係統……還有這該死的世道……都沒給我們留下任何退路。”
退一步,可能是係統懲罰帶來的毀滅;進一步,前方是更加扭曲和未知的深淵。他們被夾在中間,進退維穀。
蕭亞軒默默地看著女兒,聽著她的話,心臟像是被浸泡在苦水裡,酸澀難言。她知道,女兒正在經曆一場內心的浩劫,一場被迫加速的、殘酷的成人禮。
謝薇深吸了一口氣,那口氣息悠長而顫抖,仿佛用儘了全身的力氣,才將接下來那句話從胸腔深處擠壓出來:
“以後……”她頓了頓,眼神直視著母親,帶著一種近乎殘忍的坦誠和無奈的堅定,“我們三個,就這樣吧。”
她清晰地劃出了範圍:“我,你,還有廖奎……”
然後,她給出了那個思考了無數遍、在痛苦中反複煎熬後才得出的結論:
“我們一起,走下去。”
這不是歡欣鼓舞的接納,不是心甘情願的認同。這是在被現實逼到牆角後,基於最殘酷的生存邏輯,所能做出的唯一、也是最無奈的選擇。是接受現狀的妥協,也是對既定事實的默認。她放棄了追尋純粹的親情或愛情,放棄了回歸“正常”的幻想,選擇接受這個由係統、秘密和扭曲關係構成的、怪異卻唯一的“家”。
說完這句話,謝薇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氣,但她沒有倒下。她向前傾身,伸出自己的手,主動地、堅定地,握住了母親那隻一直冰涼、微微顫抖的手。
蕭亞軒的手猛地一顫,下意識地想要縮回,卻被女兒更用力地握住。
那手掌的溫度,並不算溫暖,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和一種沉甸甸的、包含了太多複雜情感的承諾。
蕭亞軒的眼淚,在這一刻,終於也忍不住奪眶而出。她沒有掙脫女兒的手,而是反過來,緊緊地回握住了它。
無聲的共識,在這冰冷的月光下,在這潺潺的溪水邊,在兩個都流著淚的女人之間,艱難地、卻又牢固地達成了。
未來的定位,已然模糊不清,充滿了未知的變數和更深的倫理困境。但至少在此刻,她們選擇了共同麵對,在這條偏離常軌、布滿荊棘的路上,互相攙扶著,一起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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