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問題,直指沈兆玉內心最深處、被他用層層理性與使命封存的區域。
沈兆玉沉默了。
金色的眼瞳中,金色流光再次無聲地掠過,但這次並非是在計算,更像是在浩如煙海的記憶庫中,檢索那些早已被定義為“無意義乾擾項”的碎片。
過了許久,久到白千詩以為他不會回答時,他才緩緩開口,聲音比平時更加低沉,甚至帶上了一絲幾不可聞的沙啞:“……有過。”
簡單的兩個字,卻仿佛重若千鈞。
“在第七次的輪回周期,一個依靠蒸汽與初等符文技術發展的文明末期。我偽裝成一名普通的學者,在一個邊陲小鎮停留了三年。”
他的敘述沒有任何情感起伏,像是在念一份冰冷的報告:“那裡有一個女孩,她……很像星瞳,有著純粹的好奇心和對世界毫無保留的善意。她並不知道我的身份,隻是每天會跑來問我各種各樣的問題,關於星星,關於曆史,關於小鎮外麵的世界。”
他的語速很慢,似乎在艱難地從被遺忘的角落打撈著細節。
“在那次‘大寂滅’災難降臨的前夕,我本應按照計劃提前離開,前往下一個觀測點。但我……推遲了行程。我試圖用我的力量,在那個小鎮周圍布下防禦,很微小,微不足道,甚至可能改變不了任何結局。我隻想……為她,為那個小鎮,多爭取幾天,甚至幾個小時的安寧。”
這是他第一次提及自己主動乾預,並且是出於一種非功利的、近乎“情感用事”的目的。
“後來呢?”白千詩忍不住追問,心微微揪起。
“後來……”沈兆玉的聲音依舊平淡,但那平淡之下,似乎隱藏著某種被歲月磨平了棱角的鈍痛,“防禦在災難的洪流中隻支撐了不到半天。我最終還是按照原計劃離開了。在不遠處的山上,我看到那片大地……連同那個小鎮,和她……一起化為了虛無。”
他微微合了一下眼,再睜開時,裡麵已恢複了一片冰冷的金色汪洋。
“那次的延遲,導致我錯過了記錄‘大寂滅’能量爆發最初、也是最關鍵的三秒數據。雖然對整體模型影響不大,但作為一個記錄者,那是失職。而我的乾預,也並未改變任何結果。從那一刻起,我更加確信,個體的、短暫的情感牽絆,在文明的宏觀尺度與既定命運麵前,不僅是徒勞的,更是……危險的。它會乾擾判斷,導致更優解的缺失。”
他看向白千詩,眼神恢複了之前的冷靜與疏離:“所以,我將這些定義為‘軟弱’,必須被剝離。唯有保持絕對的理性與抽離,才能更清晰地看清脈絡,找到那條……或許存在的,打破循環的路徑,才能讓人們回到正常的生活。”
白千詩靜靜地聽著,心中五味雜陳。
她終於窺見了一絲他變成如今這般模樣的軌跡。那不是天生的冷漠,而是在無數次無能為力的悲劇與沉重使命的擠壓下,一種極端的、近乎自虐的自我保護與目標導向。
“所以,你剝離了它們,把自己變成了一個……工具?”白千詩的聲音很輕,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憐憫。
“工具……”沈兆玉重複了這個詞,似乎覺得有些新奇,又有些貼切,“或許吧。一個用於觀察、記錄、分析,並試圖尋找‘漏洞’的工具。如果情感是阻礙達成目標的噪音,那麼剔除噪音,是最高效的選擇。”
“即使那個目標,可能永遠也無法實現?即使這個過程,會讓你變得越來越不像……‘人’?”白千詩直視著他的眼睛,試圖看進那片金色的深處。
沈兆玉與她對視著,沒有任何閃避。
半晌,他才移開目光,重新望向星空,聲音飄忽得仿佛來自很遠的地方:“如果‘像人’意味著沉溺於注定失去的溫暖,意味著在無數次重複的悲劇中承受撕心裂肺的痛苦,意味著因小失大,眼睜睜看著文明在更宏大的災難中覆滅而無能為力……那麼,不像‘人’,或許才是更好的選擇,我必須引領人們前行,即使我成為了那個罪人。”
他的話語中帶著一種斬斷一切退路的決絕。
白千詩不再說話了。
她明白了,他們站在截然不同的立場上,背負著不同的重量。她的世界很小,小到隻裝得下一個人和一份思念;他的世界太大,大到承載了無數文明的興衰存亡。
她無法認同他的選擇,卻也無法輕易否定他那份沉重到令人窒息的“責任”。
夜更深了,星光似乎也更加清冷。
兩人並肩立於觀星場上,各自懷抱著無法交融的過去與信念,陷入了長久的沉默。這沉默不再充滿敵意,卻比之前任何一次對峙,都顯得更加沉重和……孤獨。
直到星瞳小小的身影出現在彆墅門口,紫色的眼眸帶著擔憂望過來,才打破了這片凝固的寂靜。
沈兆玉收回望向星空的目光,恢複了往常的淡漠:“回去休息吧。你體內的能量還需要時間穩固。”
說完,他轉身,朝著彆墅走去。
白千詩看著他的背影,又抬頭看了看那片仿佛蘊藏著無數秘密與悲傷的星空,輕輕歎了口氣。
尋找之路,似乎比她想象的,還要曲折和……令人心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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