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水鎮往西三十裡,有個地方叫影坡。
那地方怪,日頭底下,人影投在坡上,會比彆處顯得更黑、更濃,邊緣也格外清晰,像是墨汁潑上去的。
老輩人說,影坡的土吃影子,所以立下規矩:
第一,日頭落山後,絕不能去影坡;
第二,在影坡上,看見自己的影子做出和自己不一樣的動作,要立刻閉眼,離開坡地;
第三,也是最要緊的一條——絕不能在影坡上,踩到彆人的影子,尤其是……那影子看上去不像活人的。
這規矩,鎮上的年輕人大多當笑話聽。
跑貨郎的劉三,走南闖北,見識多,膽子更肥,對這些鄉野禁忌向來不屑一顧。
“影子還能吃人?笑話!那是坡地不平,光照著顯的!”
他常叼著旱煙杆,咧著一口黃牙嘲笑那些膽小的同行。
這年初秋,劉三接了一單急貨,要連夜穿過影坡,送到山那邊的李家集。
夥計們都勸他等天亮,劉三把眼一瞪:
“等?等黃花菜都涼了!誤了時辰,你們賠錢?”
他套上騾車,獨自一人上了路。
到影坡時,日頭剛好卡在西山坳,將落未落,天地間一片昏黃。
坡上荒草萋萋,風吹過,發出嗚嗚的響聲。
劉三趕著車,碾過坡上粗糲的砂石路。
不知是不是錯覺,他總覺得拉車的騾子今天格外焦躁,蹄子刨地,鼻息粗重,不肯快走。
他罵罵咧咧地抽了騾子一鞭子,無意間低頭,看見自己投在坡上的影子。
那影子被夕陽拉得老長,扭曲著,像一條黑色的怪蛇。
看著看著,他心裡忽然有點發毛——那影子的腦袋,好像……好像微微偏了一下,幅度很小,但絕不是隨著他頭的動作!
他揉了揉眼睛,定睛再看,影子又正常了。
“媽的,自己嚇自己。”
他啐了一口,給自己壯膽。
天色迅速暗沉下去,最後一絲光亮也隱沒在山後。
月亮還沒升起,影坡陷入了濃墨般的黑暗,隻有騾車轅頭上掛著一盞氣死風燈,投射出一圈昏黃搖曳的光暈。
就在這時,劉三眼角的餘光瞥見,在車燈光暈的邊緣,坡地上,除了他自己和騾車的影子之外,不知何時,多了一個人影!
那影子離他不遠不近,就靜靜地立在那裡,模模糊糊,看不清具體輪廓,但能看出是個瘦高個,一動不動。
劉三心裡一緊,汗毛倒豎。“誰?誰在那兒?”
他勒住騾子,厲聲喝道,聲音在空曠的坡地上傳出老遠,帶著回音。
沒有回應。隻有風聲。
那影子依舊立著,沉默得像塊石頭。
劉三頭皮發麻,想起那條關於“不像活人影子”的規矩。
他不敢細看,猛抽騾子,想趕緊離開這是非之地。
騾車再次啟動,碌碌前行。劉三死死盯著前方,不敢再看旁邊。
可他能感覺到,那個多出來的影子,也跟著動了!
它不是在走,而是……貼著地麵,悄無聲息地滑行,始終保持在車燈光暈的邊緣,像一道粘稠的、甩不掉的墨跡。
恐懼像冰冷的藤蔓,一點點纏緊了劉三的心臟。
他拚命趕車,騾車在坑窪的路麵上顛簸得厲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