莽山南麓有個鳳棲鎮,鎮上的裝裱匠人周師傅,手藝是祖傳的。
他不裱尋常字畫,隻裱那些有年頭的、帶著點“氣”的古畫舊字。
鎮裡老輩人傳下規矩,請周師傅裱畫,有三樣忌諱:
一忌催工,
二忌賒賬,
三忌——也是最要緊的一條——忌用那間上了三道鎖的東廂房裡的老漿糊。
說那漿糊是用特殊材料、特殊手法調的,隻裱“死物”,不沾“活氣”。
這規矩,鎮上的老主顧都懂。
可外鄉人不知道。
這年開春,鎮上來了個姓賈的商人,衣著光鮮,出手闊綽。
他不知從哪兒弄來一幅古畫,畫的是個宮裝美人,工筆細描,眉眼傳情,隻是絹麵破損得厲害,急需修複裝裱。
他慕名找到了周師傅。
周師傅展開畫軸,隻看了一眼,眉頭就皺了起來。
那畫中美人確實絕色,但眼神透著一股說不出的邪氣,畫絹觸手冰涼,帶著一股陳舊的、像是混合了檀香和某種腐敗氣息的怪味。
“賈老板,這畫……老夫手藝不精,怕是裱不了。”
周師傅沉吟片刻,將畫軸緩緩推回。
賈商人一聽就急了,從懷裡掏出一錠明晃晃的雪花銀壓在桌上:“周師傅,您可是遠近聞名的妙手!隻要能複原此畫,價錢好說!”
周師傅看著那錠銀子,又看看那幅邪門的古畫,心裡天人交戰。
他祖上有訓,有些畫帶著“畫魂”,強行動之,恐惹禍端。
可這賈商人出的價錢,實在誘人,夠他一家老小吃用三年。
貪念最終壓倒了警惕。
他咬了咬牙:“……既如此,老夫便試試。不過需些時日,賈老板切勿催促。”
賈商人千恩萬謝地走了。
周師傅關緊鋪門,對著那畫琢磨了三天,尋常的漿糊、手法,總覺得配不上這畫的詭異。
他想起了東廂房裡那罐祖傳的老漿糊。那罐漿糊據說是用百年古寺的梁上灰、無根水,加上幾味特殊的藥材調製,封存了不知多少年,專門用來固定那些難以駕馭的“靈異”畫作。
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周師傅心一橫,打開了東廂房那三道沉重的銅鎖。
屋裡灰塵遍布,隻有一罐黑陶小甕,靜靜放在角落的條案上。
他揭開甕口的油紙封,一股難以形容的、帶著腥甜和腐朽的氣味撲麵而來。
裡麵的漿糊呈暗紅色,粘稠如血,在昏暗的光線下,仿佛還在微微蠕動。
周師傅心裡打了個突,但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他取了些老漿糊,回到工作間,開始小心翼翼地為那幅宮裝美人圖修複裱褙。
說來也怪,那暗紅色的老漿糊一沾上畫絹,破損處便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被填補、撫平,顏色也恢複如初,甚至比原來更加鮮活動人。
那畫中美人的眉眼,似乎也更加活泛,嘴角那抹淺笑,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譏誚。
周師傅心中暗喜,隻覺得祖傳的寶貝果然不同凡響。
他專心致誌,一連乾了七天,終於大功告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