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簇火光並未如他們所願,成為燎原的星火,而是率先變成了一盞刺眼的審訊燈,精準地照在每一個試圖靠近的人身上。
第一個被灼傷的,是周凱。
班主任辦公室裡的空氣仿佛凝固成了膠狀,將他包裹其中,每一次呼吸都異常艱難。
老師的話語溫和卻帶著不容置喙的壓力,像無數根看不見的針,紮進他敏感的神經。
“小周,最近是不是接觸了什麼不該看的東西?網絡很複雜,你要學會分辨。”“學校是為了你好,有些想法太偏激,對你的未來沒有好處。”
他走出辦公室時,後背已經濕透。
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被發現的,或許是某個同學的無心之言,或許是某個角落裡無處不在的眼睛。
恐懼像一隻冰冷的手,攥住了他的心臟。
回到家,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將所有社交賬號一一注銷,刪除了手機裡每一條可能引人懷疑的記錄。
他看著屏幕上跳出的“確認刪除”對話框,指尖在冰冷的玻璃上懸停了許久,每一次點擊,都像是對自己過往的一部分執行了死刑。
世界瞬間清靜了,也徹底沉默了。
然而,有些東西是無法被刪除的。
深夜,在台燈投下的一圈孤獨光暈裡,周凱翻開了他的數學作業本。
他沒有演算公式,而是用一種近乎虔誠的姿態,一筆一劃地抄寫著那些句子。
它們來自他偷偷下載又被迫刪除的《無聲之聲實錄》——那是陳默最初的呐喊,是他們這群人點燃第一簇火的燃料。
“當一個問題被禁止時,它本身就變成了答案。”“他們害怕的不是噪音,而是噪音背後,那些開始獨立思考的靈魂。”筆尖劃過紙張的沙沙聲,成了他對抗整個寂靜世界的唯一回響。
第二天,數學課上,窗外的陽光明媚得有些虛假。
函數和幾何圖形在老師的粉筆下不斷變換,周凱卻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窒息。
他看著身旁埋頭苦算的同桌,那個和他一樣,父親總是在深夜才拖著疲憊身軀回家的男孩。
一個念頭瘋長起來,壓過了所有的恐懼。
他撕下作業本的一角,寫下一行字,趁著老師轉身的間隙,像傳遞一個關乎生死的秘密般,飛快地推了過去。
“你爸也天天加班嗎?”
同桌的筆尖一頓,身體瞬間僵硬。
他沒有抬頭,隻是用眼角的餘光瞥了一眼周凱,眼神裡充滿了驚恐和不解。
他迅速將紙條揉成一團,塞進了校服口袋,仿佛那是一塊烙鐵。
一整節課,他再也沒有看過周含一眼。
下課鈴聲響起,走廊裡瞬間充滿了喧鬨。
周凱的心沉到了穀底,他覺得自己做了一件無比愚蠢的事,不僅沒得到共鳴,反而可能暴露了自己。
他趴在桌上,將臉埋進臂彎。
就在這時,一小片被折疊得整整齊齊的紙,從桌角被悄悄推了過來。
他猛地抬頭,同桌已經消失在人群中。
他顫抖著展開紙條,上麵隻有一行清秀卻倉促的字:“我媽說,問多了會被記上名單。”
這句話像一盆冰水,澆滅了他心中剛剛燃起的最後一絲僥cde4。
然而,周凱沒有看到的是,這張寫著“問多了會被記上名單”的紙條,並沒有被它的主人丟棄。
它像一個燙手的山芋,在午休時被夾進了一本漫畫書,還給了另一個同學;又在體育課後,被塞進了一個女生的鉛筆盒。
它開始了一場心照不宣的旅行,從一隻手到另一隻手,經過了十二個看似毫無關聯的學生。
他們或驚恐,或好奇,或默然,但沒有一個人將它撕碎。
這句警告本身,成了一種無聲的確認。
最終,這張已經起了毛邊、沾染了十幾種不同指紋的紙條,被小心翼翼地夾進了一本厚重的《五年高考三年模擬》裡,在晚自習前,送到了高三教學樓的趙子軒手中。
趙子軒正被一道複雜的物理題搞得心煩意亂,不耐煩地翻開書,紙條飄然落下。
他本想隨手扔掉,目光卻被上麵那熟悉的、帶著一絲稚氣和不安的字體攫住了。
那是周凱的字,那個四年前,他們還在同一個社團裡,為了一個現在看來微不足道的話題,吵得麵紅耳赤的學弟。
他愣愣地看著紙條上的兩句話。
第一句是周凱的提問,第二句是那個匿名的警告。
兩句話並排在一起,構成了一幅令人心碎的畫麵:一個孩子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卻被另一隻更小的手因為恐懼而拍了回去。
趙子軒的眼眶瞬間紅了。
他想起了四年前,他和林楓、張野他們,在那個小小的地下室裡,一遍遍地爭論,一遍遍地修改《地下教材》的初稿,他們以為自己的聲音隻是投向深淵的石子,激不起半點回響。
“原來……”他用指尖摩挲著那行字,聲音幾不可聞,卻帶著壓抑不住的顫抖,“原來我們吵鬨的四年,真有人聽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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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份遲來的回響,成了最猛烈的催化劑。
當晚,趙子軒找到了林楓,將那張紙條拍在了404寢室的書桌上。
林楓沉默地看了很久,然後抬起頭,眼神亮得驚人:“不能再用《地下教材》的模式了,它太重,太容易被截斷。我們要把它拆開。”
“拆開?”
“對,拆解成最鋒利的碎片。”林楓抓過一張草稿紙,在上麵飛快地寫著,“做成‘問題卡片’。每張卡片,隻有一個問題。”
“為什麼加班沒有加班費?”
“為什麼投訴電話總是被轉回被投訴的原單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