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標在標題欄裡固執地閃爍著,像一顆微弱卻執拗的心跳。
趙子軒的手指在鍵盤上懸停了片刻,最終敲下了一行字:今晚不聊愛情,聊點彆的。
賬號是新的,一個名為“夜航船”的id,頭像是一片漆黑的海麵,唯有一盞航燈刺破黑暗。
點擊開播的瞬間,他沒有像往常一樣調整鏡頭,而是直接將自己置於一個精心布置的角落裡。
那不是商業化的直播間,更像是一個淩亂而真實的大學男生寢室。
牆角立著一個傷痕累累的電飯鍋,鍋蓋上還貼著一張畫風奇特的順拐小人貼紙。
身後那麵斑駁的白牆上,一張褪色的軍訓合影被隨意地釘著,照片裡的少年們笑得一臉傻氣。
沒有預熱,沒有寒暄。
直播開始,趙子軒的聲音有些沙啞,卻異常沉穩。
“今天不講光盤裡的秘密,我們講講404寢室的四個怪人。”
他沒有看湧入直播間的零星觀眾和那些充滿惡意的彈幕,自顧自地說了下去。
他的第一個故事,關於那個被大家叫做“武癡”的室友。
一個周末,寢室樓下有隻剛出生不久的流浪貓被困在下水道裡,保安隊以“影響環境”為由,打算直接處理掉。
武癡二話不說,從床上翻下來,穿著拖鞋就衝了下去。
他沒吵沒鬨,隻是用一套剛學的擒拿手,把三個年輕保安的手腕彆在身後,動作快得像電影特效。
最後,他一個人蹲在井蓋邊,用食堂借來的湯勺,一點點把那隻嚇得發抖的小貓給撈了上來。
“他後來被通報批評,還寫了三千字檢討,”趙子軒的聲音帶著一絲笑意,“但那天晚上,我們用電飯鍋煮了人生第一頓火鍋,為那隻被他命名為‘檢討’的小貓接風洗塵。”
彈幕起初是嘲諷和不屑,但隨著故事細節的展開,風向悄然改變。
“哈哈哈,這哥們兒有點東西。”
“真的假的?單挑保安隊?吹牛吧?”
趙子軒沒理會,繼續講第二個故事。
關於那個一天二十四小時都戴著耳機,活在代碼世界裡的技術宅。
食堂一位總是多給他打兩勺肉的阿姨,哭著說自己快退休了,但工資係統出了問題,幾個月的加班費都算錯了,找誰都沒用。
技術宅聽完,第二天就抱著筆記本電腦坐在了食堂門口,當著所有人的麵,用一行行飛速滾動的代碼,找出了那個隱藏極深的計算漏洞。
“他把一份清晰的漏洞報告和正確的數據單打印出來,交給了阿姨,”趙子軒的目光仿佛穿透了鏡頭,望向了遙遠的過去,“那天,阿姨第一次沒給他多打肉,而是塞給他一個熱乎乎的茶葉蛋,說,孩子,你比肉值錢。”
“臥槽,這個牛逼!”
“我們學校也有這種大神!”
“突然有點感動是怎麼回事?”
接著,是那個自詡情聖的室友,如何用搜羅來的土味情話,每天雷打不動地念給隔壁寢室一個患上抑鬱症的同學聽,硬是把人從床上哄起來,陪著去食堂吃飯。
故事不曲折,但細節真實得像砂紙,磨得人心頭發酸。
彈幕裡的“哈哈哈”漸漸變成了沉默,繼而,一條條相似的評論開始浮現。
“我們班也有這樣的人,平時看著不著調,關鍵時刻特彆靠譜。”
“想我上鋪的兄弟了,他也為了救一隻狗跟人乾過架。”
在城市另一端的出租屋裡,阿月關掉了房間所有的燈,隻有手機屏幕的光映亮了她專注的臉。
她每晚都準時守在“夜航船”的直播間,但她聽不見趙子軒的聲音。
她隻是看著他的口型,看著他描述那些故事時,眼中一閃而過的光。
她將手機錄下的片段導入剪輯軟件,手指在屏幕上飛快地跳躍。
她沒有配樂,也沒有字幕,隻是用她自己的方式——手語和默劇——重新演繹。
那個“電飯鍋火鍋事件”,在她新上傳的短視頻裡,變成了一場無聲的舞台劇。
四個人圍著一口鍋,燈光突然變成刺目的紅色,警報無聲地閃爍。
其中一個剪影緩緩倒下,另外三個立刻站起,用自己的身體緊緊圍成了一麵盾牌,將倒下的同伴和那口鍋護在中央。
視頻的最後,一行白字在黑暗中浮現:“我們不是在做飯,是在活著。”
這個名為“echo404”的海外藝術頻道,關注者不過百人。
但阿月不在乎,她隻是日複一日地,將那些被遺忘的故事,翻譯成一種更古老、更沉默的語言,然後播撒出去。
又是一個夜晚,當趙子軒講完故事,準備下播時,他狀似不經意地擦了擦身後的白板。
阿月敏銳地捕捉到了一個細節——他的指尖在白板一角飛快地劃過,留下了一行極小的字跡,幾乎與背景融為一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