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幕上幽幽的光亮,映出林楓緊繃的下頜線。
那行沒有署名的文字像一根無形的探針,精準地刺入他塵封多年的記憶深處。
“我在舊書裡找到了你們的聲音。”緊隨其後的是一張刻意拍得模糊不清的照片,卻足以讓他心臟驟停。
那是一本被翻得起了毛邊的《高中語文拓展讀本》,書頁夾層裡,隱約露出一張打印紙的一角,標題的幾個字雖然失焦,但林楓憑著刻入骨髓的熟悉感,瞬間辨認出來——《無聲之聲實錄》。
他將圖片放大,像素塊模糊了細節,但他仿佛能穿透屏幕,觸摸到那張紙。
他死死盯著紙張的紋理和墨跡的深淺,那不是他當年親手刻錄、打印、分發的第一批原件。
這是二次複印的產物,墨色更淺,邊緣也因反複複印而顯得有些許扭曲。
有人在複製,在傳播,用一種他無法控製的方式。
這感覺,比徹底的沉寂更讓他不安。沉寂是休眠,而這,是變異。
他必須去。
照片的背景是一排老舊的木質書架,以及一扇獨特的拱形窗戶,窗外是灰敗的牆體。
林楓花了不到半小時,就通過網絡地圖和街景比對,鎖定了目標——老城區那所幾乎被遺忘的彙文職業高級中學。
一個周密的計劃在他腦中迅速成型。
偽裝成市教育研究院的實習生,申請參與一個聽起來冠冕堂皇卻無人問津的“青少年閱讀習慣調研”項目,是進入那座圖書館最安全、最不引人注目的方式。
一周後,林楓胸前掛著實習生證件,手拿調研問卷,走進了彙文職高那座散發著黴味和舊紙味道的圖書館。
他沒有急於尋找那本《拓展讀本》,而是像一個真正的調研員,在館內踱步,觀察。
他的目光很快鎖定在角落裡一個身影上。
老周,圖書管理員。
厚重的黑框眼鏡,洗得發白的藍布工作服,袖口已經磨出了細密的毛邊。
他大部分時間都坐在借閱台後,像一尊沉默的雕像。
但林楓發現了一個規律:每天下午閉館前的最後十五分鐘,老周會獨自走向圖書館最深處那排蒙著厚厚灰塵的舊書架,用一塊濕布,極其緩慢而虔誠地擦拭著每一本書的書脊。
那正是照片背景裡的書架。
林楓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不動聲色地從另一排書架上抽出一本《社會學入門》,翻到中間,用一張調研項目的問題卡片夾了進去。
卡片上,他用左手寫下了一行字,以掩蓋筆跡:“如果書會說話,它最想撕掉哪一頁?”
第二天,他回到圖書館,徑直走向那本《社會學入門》。
書已經被放回原位,像是從未被人動過。
他抽出卡片,翻到背麵,心臟猛地一縮。
一行極輕、極淡的鉛筆字跡,幾乎要陷進紙張的纖維裡:“第217頁,關於‘穩定’的定義。”
林楓的指尖掠過那行字,感受著書寫者刻意壓抑的力道。
他找到了第一個節點。
但他沒有立刻去接觸老周。
深夜,他利用早就準備好的技術手段,遠程侵入了圖書館那套老舊的監控係統。
快進回放了近一周的錄像後,他終於在周三晚上的監控畫麵裡找到了線索。
閉館後,老周獨自來到那排舊書架前,從一本厚重的《世界通史》下冊的書脊與封皮夾層中,取出一個扁平的鐵盒。
他打開鐵盒,小心翼翼地取出幾張紙,走向角落的複印機,複印了幾份,然後將這些複印件分彆塞進了不同的舊書裡。
整個過程,他像一個在黑夜中播撒種子的農夫,沉默而堅定。
林楓沒有選擇追蹤那些被塞入複印件的書籍。
那太被動,也太容易暴露。
他決定換一種方式,從“播種者”的身邊,去呼喚那些等待種子的“土壤”。
接下來的三天,每天下午,林楓都會坐在閱覽室最不起眼的角落,捧著一本《少年中國說》的選段集。
他用一種不大,卻足夠清晰的聲音,緩緩朗讀。
“故今日之責任,不在他人,而全在我少年。少年智則國智,少年富則國富……”他的聲音穿透了翻書的沙沙聲,像一顆投入死水潭的石子,激起看不見的漣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