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甲劃過書脊的膠裝邊緣,一種不協調的厚實感從指尖傳來,像一道細微卻固執的電流。
小雨的心跳漏了一拍。
這本書,《觸摸世界的另一種方式》,是張野送給她的最後一批捐贈物資之一。
她熟悉每一本書的手感,而這一本,太重了。
她沒有聲張,將書藏進枕下,等到深夜,整個福利院都沉寂在安眠藥和疲憊交織的寧靜裡。
月光透過鐵窗,在她那張小小的書桌上投下一塊銀斑。
她取出裁紙用的小剪刀,刀尖對準書脊最厚重的那條縫隙,像個經驗豐富的外科醫生,屏住呼吸,一點點剖開那層偽裝的硬殼紙。
膠水、紙屑,最後,一個黑色的、比口香糖略大的長條物滑了出來,落在桌麵,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是一支微型錄音筆。
她的手指因緊張而有些顫抖,摸索著按下了播放鍵。
細微的電流聲後,一個無比熟悉,此刻卻又無比遙遠的男聲,清晰地在她耳邊響起,沉靜,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
“小雨,如果你聽到了這段話,說明你還沒被教會閉嘴。”
是張野。
“他們給我們書,給我們設備,給我們‘觸摸世界’的工具,但他們拿走了我們說話的權利。他們用同情和憐憫築起高牆,把我們圈養起來,變成一個個感人的故事,一個個可以申請經費的項目。他們說這是拯救,但真正的拯救,是讓我們自己發出聲音,而不是替我們發言。”
錄音很短,不到一分鐘,卻像一枚釘子,死死釘進了小雨的心裡。
她反複聽了三遍,然後拔下耳機,將錄音筆緊緊攥在手心。
她環顧四周,這間狹小的房間,牆上貼著“感恩”、“自強”的標語,桌上擺著整齊劃一的“康複器材”。
一切都井然有序,一切都令人窒息。
她從床下摸出一疊外賣訂單,這是她偷偷攢下來的,唯一可以自由書寫的紙張。
借著微弱的月光,她將張野的話一字一句轉錄下來。
墨水滲入油膩的紙背,字跡歪歪扭扭,卻充滿了某種決絕。
她抄了整整五份,折疊成細小的紙條。
淩晨四點,她悄悄滑著輪椅,像一個幽靈,將這些紙條從“觸摸”項目其他幾個殘障住戶的門縫裡,無聲地塞了進去。
第二天夜裡,地下車庫的b3層,五部輪椅借著一盞應急燈昏黃的光,圍成一圈。
這裡是監控的死角。
小雨看著眼前一張張或迷茫、或激動、或恐懼的臉,清了清嗓子,提出了第一場“輪椅上的午夜讀書會”的議題:“我們,真的需要被拯救嗎?”
同一時刻,青州大學404寢室的電腦屏幕上,一封新郵件的提示正在閃爍。
林楓點開它,發件人是張野。
沒有主題,沒有正文,隻有一行短得像詩,也像遺言的句子。
“我不再適合出現在任何故事裡。”
林楓的心臟猛地一沉,仿佛墜入了冰窟。
他立刻抓起手機,撥通了趙子軒的電話,聲音因為竭力壓抑而嘶啞:“子軒,來404,馬上!帶上你的硬盤,張野出事了!”
半小時後,兩台高性能電腦在404寢室同時運轉,風扇發出低沉的嗡鳴。
他們調出了近兩周以來“夜航船”公益直播的所有錄像。
這是張野負責的最後一個項目,旨在為偏遠地區的孩子進行線上輔導。
畫麵裡,張野微笑著,耐心地講解著題目,一切看起來都那麼正常。
“沒有不對勁的地方。”趙子軒揉著酸澀的眼睛。
“再看一遍!”林楓死死盯著屏幕,“注意他提到‘404’這個數字的每一次。”
“404”是他們寢室的代號,也是他們四人小組的名字,一個帶著自嘲意味的符號——不存在的頁麵。
張野在直播裡偶爾會用這個數字舉例。
他們把所有提到“404”的片段剪輯出來,逐幀播放。
“停!”林楓忽然喊道。
畫麵定格在張野身後,那是一扇窗,窗外是黑夜,窗簾拉著。
在張野念出“404”這個數字的瞬間,窗簾背後,一個極暗的投影圖案閃了一下,快到幾乎無法察覺。
趙子軒迅速進行圖像銳化和對比度調整。
圖案清晰了——那是一個用特殊字體寫成的阿拉伯數字“7”。
他們立刻檢查下一個提到“404”的片段。
窗簾背後,同樣的閃爍,數字變成了“6”。
再下一個,是“5”。
兩人對視一眼,後背的冷汗瞬間浸濕了衣衫。
這不是幻覺,也不是巧合。
這是陳默設計的視覺暗號係統,是他們當年為了在嚴格的軍訓中傳遞消息而發明的遊戲。
張野正在用他們之間最隱秘的語言,無聲地預告著自己的消失。
一個冷酷的倒計時。
而在城市的另一端,社區的藝術展覽牆上,阿健的新畫被掛在了最顯眼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