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劃過那張薄薄的a4紙,停在一個名字上。
張野。
他的名字後麵,沒有預期的班級和學號,隻有一個冰冷刺目的紅色印戳,四個宋體字像是某種判決——休學處理。
空氣仿佛在瞬間凝固,周圍同學確認自己信息的低語和歡笑聲,都變成了遙遠而模糊的背景噪音。
林楓的心猛地一沉,像被一隻無形的手攥緊。
休學?
張野從未提過一個字。
他那個永遠把“生命不息,折騰不止”掛在嘴邊的兄弟,怎麼可能在畢業前夕選擇休學?
一種不祥的預感如藤蔓般迅速纏繞上他的心臟。
他立刻掏出手機,從一個加密的聯係人文件夾裡翻出一個沒有姓名的號碼。
這是張野為了調查那家所謂的“網癮矯正中心”特意辦的burnerphone,他們最後一次聯係,就是通過這個號碼。
電話撥出,聽筒裡沒有傳來熟悉的彩鈴,隻有一陣短暫的電流聲後,一個毫無感情的電子女聲響起:“您好,您所撥打的號碼已注銷。”
已注銷。
這三個字像三根鋼針,紮進林楓的耳膜。
他握著手機的手微微顫抖,宿舍裡暖氣的溫度似乎也無法驅散他背脊上竄起的寒意。
“怎麼了?”對鋪的趙子軒注意到了他的異常。
趙子軒是他們寢室的技術擔當,此刻正靠在椅背上,筆記本電腦的屏幕幽光映在他冷靜的臉上。
林楓沒有說話,隻是將手機屏幕轉向他,上麵顯示著那個已注銷的號碼。
趙子軒的眉頭瞬間鎖緊,他立刻明白了事情的嚴重性。
沒有一句多餘的廢話,他將椅子滑到自己的電腦前,手指在鍵盤上化作一片殘影,屏幕上的代碼飛速滾動。
幾秒後,一個界麵簡潔、背景深灰的後台係統被調了出來,標題是——“回音檔案”。
這是他們三個人秘密建立的數據庫,專門用來存放張野調查期間搜集的所有資料。
“最後一次上傳記錄是三天前。”趙子軒的聲音低沉而壓抑,“來源……不是張野的設備。”
林楓湊過去,心跳如鼓。
屏幕上,最新的一條記錄是一個視頻文件。
文件名透著一種詭異的童真:“張老師說,畫能走路。”上傳者id是一個陌生的編碼,但趙子軒通過後台追蹤,定位到了一個昵稱:“小林”。
趙子軒點開視頻。
沒有聲音,隻有一段時長13秒的鉛筆畫動畫。
畫麵劇烈地顫抖著,仿佛握著畫筆的手在極度恐懼中無法自持。
一幀一幀,線條在粗糙的紙上艱難地生長。
先是一座沒有窗戶的工廠,接著,工廠頂上冒出一根高聳的煙囪,吐出濃黑的煙。
然後,一群火柴人般的小人出現在工廠門口,他們手拉手,排成一列,蹣跚地、義無反顧地走向遠處地平線上的一抹微光。
動畫結束了,畫麵定格在那群走向光的小人身上,顫抖的筆觸充滿了絕望的希冀。
林楓死死盯著屏幕,他認得這種畫風。
這是張野之前給他們看過的,那個被送進矯正中心的孩子畫的。
張野說,這個叫小林的孩子,用畫畫來記錄他在裡麵看到的一切。
這幅畫,無疑是一個求救信號。
張野出事了,而且很可能就和這座工廠有關。
就在這時,林楓的手機響了,是一個陌生的座機號碼。
他按下接聽鍵,一個蒼老而急促的聲音傳來:“林楓同學嗎?我是老孫。你現在方不方便來一趟北門?有個孩子……指名要找青州大學的人。”
老孫,學校鍋爐房的孫師傅,一個平日裡沉默寡言、隻顧埋頭燒鍋爐的老人。
林楓和張野曾因為社團活動熬夜,被鎖在教學樓裡,是老孫用備用鑰匙把他們放出來的。
張野性格自來熟,一來二去,竟和老孫成了忘年交。
林楓和趙子軒對視一眼,立刻衝出宿舍。
青州大學的北門外,昏黃的路燈下,一個瘦小的身影蜷縮在石獅子旁,懷裡緊緊抱著一個生了鏽的鐵皮餅乾盒,像抱著全世界最珍貴的寶藏。
他抬起頭,露出一張蒼白而驚恐的臉,正是視頻裡那個畫畫的孩子,小林。
老孫已經等在那裡,他看到小林,渾濁的眼睛裡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痛惜。
“矯正中心的孩子,以前見過一次。”他壓低聲音對林楓說,“這地方不是說話的地方,跟我來。”
他領著他們,沒有走燈火通明的校道,而是穿過一片漆黑的樹林,來到學校最偏僻的角落——鍋爐房。
轟鳴的機器聲掩蓋了一切,空氣中彌漫著鐵鏽和濕煤的味道。
老孫打開一間滿是灰塵的倉庫,反鎖上門,這裡成了他們臨時的避難所。
小林依舊一言不發,隻是在昏暗的燈泡下,顫抖著打開了那個鐵皮盒子。
盒子裡沒有餅乾,而是一遝又一遝的畫,幾十張,全是炭筆畫。
畫的質感比視頻裡的鉛筆畫更加粗糲,也更加觸目驚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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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楓和趙子軒一張張地翻看,心一點點沉入冰窖。
第一張,一個戴眼鏡的男人他們認出是矯正中心的鄭主任)正在用碎紙機銷毀一堆文件,臉上是猙獰的笑。
第二張,一個被畫上刀疤的男人,畫旁標注著“阿峰”,正指揮著幾個穿著製服的人,將一個被打倒在地的人影拖上沒有牌照的麵包車。
第三張,一個穿著護工服的女人,趁著夜色,偷偷塞給一個小男孩一卷紙條。
一幕幕,如同一部無聲的黑白電影,揭示著那個地獄裡的罪惡與掙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