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兩幅德治心圖_華夏英雄譜_线上阅读小说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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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兩幅德治心圖(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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庭院深深,夜色仿佛沉重的青銅鼎倒扣下來,將整個亳都城嚴絲合縫地捂在其中。年輕的商王沃丁並未安歇,他獨自在宮室外的廊下踱步。夏蟲初鳴,細細碎碎,卻壓不住他心底沉甸甸的分量。自父親太甲崩逝,他接過王權已三年有餘,可肩上那看不見的重量,卻一日沉過一日。腳步放得極輕,可每一次落下,都像是在他自己空蕩而疲憊的胸膛上敲下一記悶響。

一陣微風吹過,廊下懸掛的青銅鈴鐺發出幾聲清脆又古板的碰撞,那節奏一絲不苟,幾乎聽不出差彆。幾乎是同時,一陣極輕微、極緩慢,卻又清晰得如同銅鈴般刻板的腳步聲,由遠及近,篤、篤、篤地踩在冷硬的石磚地上。每一步落下都精確地踏在磚縫的交界處,不多一分,不少一厘。

沃丁的心驟然一緊,腳步頓住,下意識地向陰影裡縮了縮。他不用回頭也能描摹出來人的輪廓——瘦削但挺直如鬆的脊背,洗得發白、一絲皺褶也無的舊葛衣,還有那雙即使隔著夜幕,也依然能感受到其沉如山嶽、明如秋水的眼睛。那是他的父師,商王國的伊尹大人。

腳步聲在他身後兩步之處停下,一片令人窒息的寂靜。沃丁屏住呼吸,仿佛連庭中那細弱的蟲鳴也被這無形的力量攥住了喉嚨。他緩緩轉過身,月光吝嗇地勾勒著伊尹臉上的溝壑,那上麵鐫刻著無數條嚴苛的祖訓。

“王上,”伊尹的聲音不高,卻像淬過火的青銅器碰撞,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鋒銳,每個字都清晰地穿透靜夜,刀鋒般刮著沃丁的耳膜,“夜深霜露重,當保重萬金之軀。若為國事憂心,亦可入室,臣願奉陪。”

沃丁抿了抿乾澀的嘴唇,喉頭滾動了一下,才發出聲音:“不必。隻是……稍覺氣悶,出來透透氣。”他飛快地垂下眼,避開那雙似乎能洞穿一切的眼神。伊尹的存在,本身就是一道沉甸甸的祖訓。

伊尹的目光掠過沃丁略顯蒼白的麵容,停留在遠方宮殿黑黢黢的輪廓上,那輪廓如同冰冷的銅板一樣沉默。良久,他才開口,聲音波瀾不驚,卻帶著山嶽般的重量:“臣今日卜龜,以商湯征葛為占。”

沃丁心猛地一沉。那是商朝開國先祖湯王討伐無道葛伯的征戰,史冊煌煌記載,昭告著順天而昌、逆我則亡的鐵血天道。

“龜甲紋理灼顯:‘主祭不恭則天罰,征伐不彰則國危’。”伊尹頓了頓,目光如實質般釘在沃丁臉上,“敢問王上,明晨辰時祭享帝嚳之禮,三牲鼎俎之數,依古例備足否?所用祭器,可儘是先祖遺下的舊鼎?”

沃丁的指尖在袖中猛地一攥。他分明記得昨日司工曾憂心忡忡地稟告過:庫中舊銅鼎近年多有破裂,無法再熔鑄新的銅料,恐不及補充。而司農亦報,去歲禾穀欠收,若按慣例三牲之數供奉,恐需挪動軍倉預備救饑的糧秣。

“稟父師,”他強迫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靜無波,心中卻像有沸水在滾,“司工有報,今歲銅錫礦脈欠豐,新采銅料不足。禮製所需大鼎新鑄未備……或可……暫以前年宗室獻上的幾件玉璧充入?玉質溫潤,亦是……”他艱難地咽下了後麵的話。

“王上!”伊尹的聲音驟然拔高,在寂靜的夜色裡如同金石撞擊,狠狠砸在沃丁心坎上。沃丁感到一種無形的重量驟然落下,壓得他幾乎站立不穩。伊尹眼中掠過一絲驚痛與不容動搖的凜冽,語氣如冰峰般斷然封死,“玉非神器!祖製分明:‘事神唯器敬,器主青銅,天地之剛德,非玉石可比!’此乃商湯立國之際,感天所受之道!”

沃丁猛地抬起頭,嘴唇翕動,那句壓在喉嚨深處的話終於衝口而出:“可司農亦報……三牲之貢再如從前,或需動用明年救荒之糧!父師!東南……已有幾處鄉野奏報春旱,若再……”他急促的話語被伊尹嚴厲如父的目光硬生生斬斷。

“禮不可廢!天意更不可測!”伊尹的聲音斬釘截鐵,帶著不容抗拒的威壓,像銅錐釘入沃丁的耳中,“祭若輕疏,神失其饗,則災異必興!旱魃,正是帝嚳降下的警醒!君不見《夏書·甘誓》所記:‘有扈氏威侮五行,怠棄三正,天用剿絕其命’!”

他的白發在微弱的夜風中拂動,那張溝壑縱橫的臉上,唯有對祖宗法度的嚴苛堅守熠熠生輝,灼灼逼人。沃丁默默低下頭,眼中最後一點微弱的光亮徹底熄滅。他不敢再多看一眼那雙刻滿了祖宗威嚴的眼睛,更不敢去觸碰那沉重冰冷得足以窒息的祖訓鐵幕。青銅的寒意在肌膚上蔓延,讓他手腳冰涼。

沉重的腳步篤、篤、篤地離開,節奏分毫不亂,那聲音卻如同鈍刀一遍遍刮過沃丁的心髓,直到腳步聲完全消失在宮廊的深處,融入沉沉的夜色,那冰冷的鎖鏈才仿佛稍稍鬆脫了一瞬。

沃丁緩緩抬起頭,望向廣袤夜空上高懸的寒星,它們冷漠而寂靜,像無數雙遙遠而威嚴的眼睛。他長長地、無聲地吸了一口氣,那空氣裡仿佛也浸透了青銅的氣息,沉重得足以讓他窒息。他拖著灌了鉛似的雙腿,慢慢地、一步一頓,踱回了那個彌漫著壓抑氣息的書房。這裡的一席一案、一鼎一爵,甚至彌漫在空氣中的每一縷若有若無的線香味道,都在無聲地訴說著祖製的森嚴和沉重。他將自己投進昏暗中的寬大木幾後麵,疲憊地閉上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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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黎明似乎還遙遙無期。黑暗中,沃丁的手下意識地撫上桌角,觸到一件冰涼的器物——那是一個小小的、用以壓簡牘的銅板。其形古樸方正,上麵銘刻著幾個古老的文字:“以農器鑄禮器”。

指尖在那些冰冷的筆劃凹痕中緩緩摩挲,沃丁的眼神空洞地越過黑暗中模糊的窗欞,投向遙遠而未知的夜色深處。伊尹那沉如寒山墜石的“祖訓”二字,如同無數銅錐狠狠砸落在心口,攪起一片又苦又澀的驚懼與茫然。

時間,在祖訓銅鼎的沉重回響和黎民煎熬的無聲歎息中,艱難地碾過一個個寒暑。

伊尹病倒了,這個以驚人精力支撐著半個商王國的巨人,終於被歲月和那些重逾千斤的禮器漸漸壓彎了脊骨。他的病榻安置在靠近王宮的“頤養殿”,可當湯藥都無法再緩解那深入骨髓的衰老和疲憊時,他卻執拗地一次次提出請求——他要回去,回到那個曾伴隨他青壯歲月的舊草廬中去。那棟簡陋屋舍靜立在亳都外圍一片早已失去耕種功能的薄田旁,是他當年做媵臣時唯一的棲身之所,茅草屋頂早已透光,土牆被風雨剝蝕得凹凸不平。

沃丁堅決不肯。麵對病榻上倔強到執拗、枯槁得如同一截被烈火灼烤過的老竹般的伊尹,年輕的商王幾乎是帶著孩童般的懇求:“父師,頤養殿有上乘湯藥,有精心侍奉的奴隸,尚有巫醫隨時可至。您為商湯、父王、還有寡人操勞一生,理當安享尊榮!何苦……”話未說完,喉頭一陣哽咽,淚水在眼眶中打轉。

伊尹渾濁而銳利的雙眼望向年輕君王臉上真切的痛楚,那張枯瘦的臉上掠過一絲難以言喻的複雜情緒,是了然?是慰藉?最終沉澱為一種磐石般堅硬的不容置疑。他掙紮著用嶙峋的手撐起上半身,枯枝般的手指向南窗外依稀可見的、那簡陋草廬的輪廓,聲音嘶啞卻帶著不容違逆的堅定:“回……那裡……才是伊尹的歸處。生受草舍滋養,死也……魂歸壟畝,於理……於情……於心……皆安。王上勿再執拗……此亦是……臣最後的……請命!”

“歸處”二字,像一道無形的鎖鏈,勒得沃丁幾乎窒息。他注視著老人那雙深陷眼窩裡灼燒著最後火焰的眼睛,那雙曾明察秋毫,亦曾剛硬如鐵,此刻卻蒙上了一層屬於行將就木之人的渾濁光芒。這光芒裡有命令,更有一種不容質疑的圓滿與歸宿,一種以血肉骨骼徹底熔鑄入祖製框架才配享有的、冰冷又莊重的圓滿。年輕商王所有洶湧的心事、所有在重重祖訓下掙紮呼號的渴望,都被這渾濁目光徹底凍結在冰麵之下。他強咽下喉頭的酸脹與悲苦,極其緩慢、極其艱難地低下了頭顱。

草廬被簡單清理過,卻依舊無法掩蓋其破敗。久無人居住的濕土與朽木氣息縈繞不去,蛛網在角落盤踞。伊尹枯瘦的手緊緊抓著沃丁的胳膊,堅持要依靠自己殘存的力氣走進那扇低矮、歪斜的柴門。沃丁清晰地感覺到胳膊上那隻嶙峋的手上傳來的冰冷和顫抖,仿佛握著一段朽壞的枯木。老人似乎耗儘了最後一點精力,躺在那張幾乎散架、鋪著薄薄一層乾草的矮榻上,長長籲出一口氣,昏黃凹陷的眼窩中,最後一點如釋重負的光亮緩緩熄滅,如同燃儘的燈燭。

他不再能連貫地思考,斷斷續續的囈語在茅草屋內漂浮,如同幽靈的低語。沃丁傾身附耳,聽到的都是些破碎的字句——“祭……牲……新銅不可……”“《湯誥》……德降……”“……天不可……欺……”斷斷續續,纏繞不清,卻仿佛仍在為他講述一部以青銅為筋骨、以祖訓為血肉的治國寶訓。每一次吐字似乎都要耗儘積攢的最後一絲元氣,胸膛的起伏如同狂風中殘存的火苗,微弱得難以維係。

終於,在一個寒露凝結的深夜,那雙看儘了商湯太甲幾代興衰、銳利無比又固執如山的眼睛,無聲無息地、永遠地合上了。枯槁的身體凝固在草席上,像是被歲月風乾的硬泥坯。

沃丁握著老人已然冰冷僵硬、指甲都掐進掌心的手指,淚水無聲地滾落。他仿佛看到那具枯瘦身體中凝聚了一生的重負,此刻終於卸了下來,卻以一種死亡的姿態,沉重地壓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葬禮極儘哀榮。沃丁下詔動用內府庫藏的三成儲備,要在亳都郊外先祖長眠的山陵旁,為伊尹修築一座空前的墓室。巨大的青石條被壯碩的奴隸喊著沉重的號子運至曠野;新燒製的陶人、陶馬,彩繪著莊重的玄黑與赭紅色彩;王室珍藏的晶瑩美玉被匠人精心琢磨成禮璧;更有精心鑄造的青銅禮器,盤、簋、尊、卣……琳琅滿目,在初冬淡薄的陽光下反射著森冷沉重、足以攝人心魄的光芒。

下葬那一日,天空是陰沉的鉛灰色,寒風在平野上低回嗚咽。送葬的隊伍如一條巨大的黑色玄蛇,從宮城蜿蜒而出,橫貫整個亳都,肅穆沉重的氣氛壓得整座城池都失了活氣。大司祭用儘全身力氣吟唱著冗長古老的送魂祭歌,聲嘶力竭,穿透冷風。沃丁身著厚重的玄黑色麻布喪服,神情肅穆得如同雕像,走在隊伍最前,親自為那具巨大的、包裹著層層絲麻的梓宮執紼。每一步踏在冰冷的土地上,似乎都踏在伊尹那雙至死仍不忘注視著他的、穿透了生死的嚴厲眼眸上。那些青銅器碰撞的聲音沉重而銳利,在耳邊轟鳴,仿佛不是葬一位老臣,而是將整部厚重的、堅硬冰冷的《商頌》埋入地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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儀式漫長而繁複。當一切喧囂散去,巨大青石封門被數十名喊著號子的壯力緩緩合攏,沉重的摩擦聲如同巨獸的吐息,宣告著那個時代的徹底終結。參與葬禮的王公貴族、重臣和外國使臣在司儀的引導下紛紛行禮告退,沉重而漫長的儀式終於走到了終點。

偌大的陵區,仿佛瞬間被抽走了所有聲音。

厚重的雲層低垂,寒意似乎凝固了空氣。沃丁屏退了所有侍從,隻身一人,孤零零地立在巨大的墓碑前。那是塊未經修飾的原石,冷硬粗粞,唯石麵中行鐫刻著兩個凝重肅殺的大字——伊尹!石工錘鑿留下的嶙峋痕跡,在越來越暗的天光下顯得格外猙獰、粗粞、強硬,直刺人心。墓碑四周,陪葬坑裡那些冰冷的陶土人偶和泛著金屬暗光的青銅祭器無聲地臥著,如同陰森的衛兵。

巨大的死寂驟然壓下,壓得沃丁無法呼吸。緊繃多日的弦在此刻猝然崩斷。他猛地向前踉蹌一步,身體像被抽掉了所有筋骨,虛軟無力得支撐不住,雙膝一彎,重重地跪倒在冰冷堅硬、混合著沙土的墓前地麵!

冰涼刺骨的寒意瞬間穿透厚重的喪服,侵襲肌膚。他甚至來不及穩住身形,膝蓋處傳來尖銳的刺痛也全然未覺,身體完全失去了控製,上身劇烈地前傾!一聲沉悶的撞擊聲!

額頭猛地撞在那方冷硬粗粞的石碑之上!

堅硬的岩石邊緣隔著皮膚狠狠咬進了額骨!一片混亂的鈍痛中,沃丁卻沒有發出任何呻吟或哭泣的聲音。整個身體如同被無形的巨錘猛力砸中,巨大的衝擊帶來的短暫麻痹之後,洶湧的潮水驟然決堤!喉嚨深處像被死死扼住,他無法發出一絲一毫的聲音,隻有身體不受控製地劇烈顫抖。冰涼的墓碑表麵緊貼著他滾燙的額頭,淚水的鹹與溫熱沿著粗糙的石麵無聲地蜿蜒、流淌。墓碑下新封的凍土氣息混合著泥土的腥澀,冷酷地鑽入他的鼻腔。

所有的重量,所有的規則,所有那些銅鑄鐵打、他背負不起卻無法卸下的重擔,此刻都化作了眼前這塊石碑的冰冷和硬度,無情地擠壓著他單薄的軀體。他跪伏在墓碑前,痙攣的胃部一陣劇烈的翻攪,喉嚨深處發出幾聲壓抑到極致的嗚咽,如同受傷幼獸瀕死前的哀鳴,細微、破碎,幾乎消融在曠野死寂的寒風裡。滾燙的淚水混著額頭磕破的淺淺血痕滲進碑石的紋路,又順著石麵的陡峭滑下。冰冷、滾燙、鹹澀,觸感複雜而混亂地侵襲著他的皮膚和心智。祖製如同沉重的枷鎖,鐫刻著剛硬字跡的銅板在腦海中錚錚鳴響,而此刻覆蓋墓碑的冷土氣息如此濃烈,厚重得足以淹沒整個靈魂。

風聲嗚咽,像是在嘲笑著他的虛弱,又像是在低唱著舊日君王們沉重的宿命。墓碑冷硬如鐵,穩穩地矗立著,將天地間所有的光亮和暖意都吸走,隻在沃丁顫抖的影子裡留下一片深不見底的黑暗。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不過一瞬,也許漫長得如同一個寒冬,他終於耗儘最後一絲氣力,身體軟軟地癱倒下去,側躺在冰冷的泥地上,臉頰緊貼著粗糙的石碑底部。新封土特有的冰冷和腥澀氣,霸道地、洶湧地衝擊著他昏沉麻木的意識。

恍惚中,他似乎聽到風中再次傳來那熟悉而遙遠的聲音——穩健、執拗、不容置疑的腳步聲,篤、篤、篤……一下、一下,永無止境地踏在石板路上,也踏在他脆弱的魂魄之上。這一次,腳步聲中似乎還隱約夾雜著一聲悠長而疲憊的歎息。這聲音既真實又虛幻,像一個烙印灼燒在他的感知裡,漸漸湮滅在越來越猛烈的寒風中。

新土特有的那股冷冽又沉重的泥腥氣息,仿佛沁入了沃丁的骨髓深處,盤踞著,久久不散。這氣息纏繞著他的朝會,他進膳的時辰,乃至他闔眼欲寐的深夜。當伊尹的巨大墓穴被徹底封死,將那個用祖訓鋼條和青銅禮器鑄就的靈魂永遠囚禁於地底之後,一道意料之中,卻又令沃丁感到一絲難以言喻茫然的旨意頒下了。

“……以咎單為卿士。”

朝堂之上,這聲音響起得平靜無波,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沒有想象中的驚濤駭浪,也沒有如伊尹在時那樣的群臣屏息俯首,隻餘下幾道視線在殿宇深暗的椽梁木架間無聲交彙。似乎連那些冰冷的銅柱,也習慣了將所有的鋒芒斂入沉默的陰影。

咎單,這位在商湯時代便跟隨伊尹的老人,靜靜地踏上前一步,接過了象征輔政大權的青銅鉞杖。他身形矮小精悍,麵容刻滿了歲月的溝壑,遠不如伊尹那般高大威嚴。然而,那平實無奇的臉孔上最惹人注目的,是他那雙眼睛——不同於伊尹那洞察秋毫、威嚴如炬的雙目,咎單的目光更像被時光反複打磨的深潭古井,沉靜、溫厚,漾著一種近乎悲憫的暖意。他雙手高舉著沉重的青銅鉞杖,微微躬身,對著年輕的君王,也對著滿殿的沉默,仿佛在承接一份沉甸甸的泥土。

沃丁望著那張溝壑縱橫卻眼神溫和的臉,心中緊繃的弦似乎被那溫潤的目光輕輕觸了一觸。伊尹沉重的石墓前那冰涼腥澀的泥土氣息,在這柔和的目光下似乎有了一絲飄散的跡象。儘管那目光中並無太多伊尹式的烈焰銳芒,沃丁卻莫名感到,也許壓在頭頂的沉重祖製磐石,能有被輕輕挪開一道縫隙的轉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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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商朝的天空,卻在此時降下了真正冷酷無情的預兆。

旱魃仿佛被祖廟中那一次次的祭祀激怒,以一種前所未有的猙獰嘴臉降臨。整個寒冬幾乎無雪,大地龜裂著灰白的傷口。開春後,本該溫潤的雨絲如同被吝嗇的鐵鉞斬斷,一滴也未曾光顧。日複一日,毒辣的陽光將整個商國拖進了無邊無際的烘烤之中。沃丁登上亳都內城高處了望台時,極目望去,乾渴的大地上連成焦黃的色彩。土地裂開的縫隙,如同被巨大刑具撕裂開,布滿創傷的肢體,一直延伸向視線模糊的遙遠地平線。

王城根下開始聚集災民,他們拖家帶口,形容枯槁,眼睛凹陷,皮膚在熾陽灼烤下泛著不祥的死灰色澤,茫然望向巍峨宮闕的方向。那種沉默無聲的注視,卻比任何直白的哀嚎更令人心悸。

災情像瘟疫一樣迅速蔓延。饑荒如無形巨獸,張開漆黑大口,噬咬著千裡沃野。

宗廟內,莊嚴肅穆的大殿深處。沉重的獸骨甲骨在灼燙的炭火中發出不堪重負的裂響,伴隨著一種焦糊難聞的氣味。高階上的幾位巫祝臉色凝重如生鐵,他們緊盯著那塊被烈焰噬咬的龜甲上那巨大而猙獰的裂口,聲音都在微微發抖:“王上!大凶之兆!凶兆直指社稷根基!這……這裂痕猙獰如惡鬼,與故老所載大旱之‘燹紋’一般無二!天神震怒,需……需以‘生祭’,鎮之!”

“生祭”二字,字字如同冰錐,狠狠鑿進在場每個貴族卿大夫的胸口深處,刹那間冰封了他們臉上的所有表情。大殿裡死寂得令人窒息,仿佛所有空氣瞬間被抽乾,沉重壓抑得如同鐵鑄的牢籠。

一片僵硬窒息的沉默中,一個聲音忽然響起,不高,卻像投入凝滯冰湖的石子,打破了這片可怕的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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