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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兩幅德治心圖(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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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以為,不可!”咎單的聲音不高,卻在這死寂的大殿中清晰地回蕩開來。眾臣的目光瞬間聚焦在這位新任的大卿士身上。沃丁心頭猛地一跳,循聲望去,隻見咎單的視線穿過繚繞的青煙和灼裂的龜甲,筆直地落在巫祝惶恐的臉上,那目光沉靜如同古井之水,隱隱卻透出不容撼動的、岩石般堅韌的意誌。

“天神仁慈,豈會欲啖吾民之骨血?”咎單的聲音沉穩而堅定,在殿中嗡嗡震動,“‘德’在商湯得國之道,‘德降有夏’,《尚書》明文!如今大旱虐民,豈非上蒼責我輩失德?”

他微微轉身,向禦座方向欠身,溫潤的目光注視著神色複雜的沃丁,懇切道:“王上!天既示警,降此大災,其意在使我君臣內省己行,外撫萬民!與其以‘生祭’之腥恐嚇神靈,何如體恤下情,彰我大商‘德配乾坤’之心!請開太甲林苑,暫令災民摘果;若還不足,請以宗廟歲賦中用於重鑄禮神大鼎的新銅料份額……移用於鑄造農具!俾民開掘深井,引暗流以自救!”

“荒謬!”尖銳的嗬斥如同鞭子抽破沉寂的空氣。大司空率先發難,臉色因為震怒漲得通紅,指向咎單的手指都在劇烈顫抖,“咎單!你……竟敢妄議停鑄禮神大鼎?!且那太甲林苑乃是曆代君王遊獵奉享之所,豈容汙穢饑民踏入!祖宗定製何在?!商湯神法何在?!簡直……悖逆祖製!”斥責之聲如同驟雨傾瀉。

殿堂上霎時一片嗡嗡的爭論聲浪,支持者低聲勸誡,反對者義憤填膺。如同烈火烹油,空氣變得灼熱而危險。沃丁坐在高高的王座上,手指下意識地按向了腰間——那裡懸掛著一個物件,方寸之間,卻承載著伊尹留下的最後一道沉甸甸的烙印。他那修長手指在冰冷的銅板表麵細細描摹著其上銘刻的字跡——“以農器鑄禮器”!那冰冷而熟悉的字紋觸感,如同有生命般沿著指尖逆流而上,瞬間凍結了他的神經。他的手猛地攥緊了銅板邊緣,那冷硬的棱角深深嵌入他的掌心皮肉,帶來一陣尖銳的疼痛,幾乎要將銅板掐陷進去。

他抬起頭,目光複雜地看著大殿中央那個矮小卻挺直如孤鬆的身影。咎單麵對著洶湧的質問浪潮和一雙雙噴濺著祖訓烈火的眸子,麵上並無太多波瀾,隻是深深一禮,再次開口,聲音依舊平穩如山溪,卻又帶著不容置疑的磐石般沉重:“司空大人所言祖製自然應當恪守。然,《易》有雲:‘澤無水,困。君子以致命遂誌。’今日大旱為困,非致命之時,正是遂誌之刻!非常之災需非常之法!救民於饑渴,以農器助其自救,使其得一線生機,此等活人之功,此等仁義之舉,豈不勝過百次生祭、千尊冷鼎?”

那雙深褐色溫和的眼睛掠過殿堂上每一位大臣,仿佛能拂去他們因祖訓而緊繃神經上的塵埃:“老臣請旨,並非廢祖宗之法,乃因時製宜,稍作變通!若德不配位,縱有千鼎萬祀,天神豈能饗之?若萬民嗷嗷,路有餓殍,社稷安能存續?!”

“詭辯!妖言惑眾!”尖銳的指斥再度炸響,帶著幾乎沸騰的暴怒,“你這是……你這是……”更多的斥責如同洶湧的濁浪,幾乎要將中央那個矮小身影吞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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沃丁的手在腰間的銅板上幾乎要痙攣起來,他感到那方寸大小的冰冷金屬塊此刻如同燒紅的烙鐵,燙得他五臟生疼。“祖……製……”他在心底艱難地咀嚼著這個詞,目光不由自主再次落到那一片吵嚷中心、依舊挺立如磐石的身影上。

朝堂上的風波還在餘震中回蕩,尖銳的爭執尚未完全平息,一個更加令人心驚肉跳的消息,便如同驟然降臨的冰雹狠狠砸下:西城外的“人牲”販場,那自先王太甲初年便設下的、專門交易用於祭祀人牲的陰森集市,今日竟有大巫祝親自駕臨坐鎮,據說是要挑揀“靈性純淨”的少男少女,以行最高等級的“天祭”!

消息傳入王宮,如同毒蛇的獠牙刺入沃丁的心頭。他正疲憊不堪地看著案上堆疊如山的災情奏報,聞訊猛地站起,臉色煞白。巫祝一旦挑定人牲,便會立刻施以秘藥清潔其魂魄,隨後便是……沃丁不敢再想下去。一股源自本能的冷意瞬間從腳底竄上脊梁骨。他幾乎就要脫口而出阻止的命令,然而腰間那方銅板冰冷的棱角,卻無聲地刺痛了他。“祖製……”這個詞再次沉重地壓了下來。那是用伊尹的生命與無數代人的敬畏澆鑄而成的鐵則。他的喉嚨如同被一隻無形的手扼住,隻能發出一個急促而扭曲的音節:“備……備車!”

他必須親眼看看,親手去觸碰一下,那塊冰冷的銅板背後,是否真的隻銘刻著青銅祭器的冷漠輪廓。

商王的車駕在亳都西門外那片被高牆圈定的特殊集市前驟然停下。這裡彌漫著一股壓抑至極的死氣,混雜著牲畜糞便的腥臊、塵土的味道,還有一股說不清道不明、似鏽似血的鐵鏽混合草木腐敗的氣息,令人窒息。黑壓壓的人群攢動,並非尋常的喧鬨買賣,而是充斥著一種驚恐絕望的暗流。衣衫襤褸的父母死死抱著驚恐哭嚎的孩童,麵黃肌瘦的少男少女被粗魯地拉拽著像牛羊一樣展示,販子們臉上帶著病態的亢奮,數著糧食,討價還價聲在死寂的絕望背景中顯得格外刺耳。

販場的中心臨時紮起一個簡陋高台。數名麵孔黧黑、神情刻板麻木的彪形大漢守在高台四角,他們佩著沉重無鋒的刑刀。台子正中端坐著的,正是那位身著繁複玄黑巫袍、表情肅殺如同寒霜的為首大巫祝!他冰冷無情的目光,如同毒蛇的信子在一排被繩索捆綁、瑟瑟發抖的少年少女身上反複掃過,仿佛在挑選待宰的牲畜。

當沃丁被侍衛環繞著從車駕上疾步走出時,恰巧看到那老巫祝枯槁的手指,正緩緩抬起,指向跪在台前最中央的一個蜷縮著發抖的身影。那是個約莫十二三歲的少年,瘦骨嶙峋,破爛麻衣下肋骨條條可見,臉上還帶著懵懂而巨大的驚懼。巫祝口中念念有詞,幾個赤裸上身的壯漢立刻撲上前去,粗大的手掌如同鐵鉗,眼看就要將那瘦弱少年拖離絕望哭嚎的父母身邊!

少年瘦弱的身體如一片無依的落葉般被巨大的陰影籠罩,父親撕心裂肺地跪倒撲向高台邊緣哭喊,卻被一隻穿著皮靴的大腳無情踩住後背,隻能發出困獸般的哀嚎。母親軟倒在地,幾乎暈厥。

沃丁的心被那淒慘的景象狠狠揪住,下意識地便要邁步上前!就在他的腳即將抬起、喉嚨口那句“住手”幾乎要衝破祖製束縛的瞬間——

“住手!”

一個斬釘截鐵、如同驚雷般的聲音,毫無預兆地轟然炸開!那聲音並不是來自沃丁,而是來自人群背後!

所有人的目光瞬間驚愕地轉向聲音的來處。

隻見一群彪悍精乾、身著商王室衛隊短衣勁裝、臂上纏著特殊標記的武士,如劈波斬浪般闖入這人牲市場!領頭大步踏入場中核心、臉色陰沉得幾乎能滴出水的——正是新任卿士咎單!他那素日溫厚和善的臉上此刻布滿怒容,雙眉緊鎖,目光如燒紅的炭,直直地燙向高台上同樣被這突如其來的喝止所驚、麵露慍怒的巫祝!

場中瞬間陷入了死一樣的寂靜。所有叫賣聲、哭喊聲、討價還價聲,仿佛被一隻無形的手瞬間掐斷。隻剩下塵埃在焦灼死寂的空氣中簌簌下落的聲音。

“巫祝大人!”咎單的聲音再次響起,低沉得如同大地深處壓抑沸騰的岩漿湧動,每一個字都帶著令人心驚的力度,“誰人允你在此私挑牲祭?!天怒在野,災民嗷嗷!活一人命,勝過千次生祭!”

老巫祝花白的胡須因為憤怒而簌簌抖動,他猛地站起身,玄色巫袍在風中鼓蕩出森冷的影子,聲音尖利而顫抖:“咎單!爾區區卿士,焉敢阻撓通天巫禮!褻瀆神靈!災異頻仍,正是神怒不息!此乃以命息天之祭,自古……”

“自古?自古便有商湯網開三麵之恩!”咎單一步踏前,直接站在了那個瑟瑟發抖、幾近癱軟的少年身前,用自己矮小卻異常堅定的身軀擋住了巫祝淬毒般的目光。他微微揚起頭,眼神毫不躲閃,反而帶著一種沉靜悲憫的光亮,與巫祝那雙布滿冰冷陰翳的眸子對視著,“爾等聽令!”他驟然提高了聲音,目光如炬,掃過隨他闖入場中的每一名武士的鎧甲,“打開西苑倉!儘數以粟米易人,送歸其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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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苑倉!那是王室直屬用於災年賑濟的儲備重地之一!即便是商王沃丁,要開倉放糧也得經過極其繁雜的內府審度!

巫祝的臉色瞬間從鐵青變為慘白,嘴唇哆嗦著:“你……你……僭越!王上……”他嘶啞的聲音如同被砂紙磨過,帶著強烈的指控,猛地扭頭,目光直直射向商王車駕方向的沃丁!

沃丁孤零零地站在外圍,在周遭一片駭然死寂的注視下,身體每一寸都僵硬如石雕。右手下意識地緊緊按在腰間那方冰冷的銅板上,冰冷堅硬的觸感透過層層衣料燙著他指尖的神經,“以農器鑄禮器”幾個古樸凝重的字紋棱角仿佛在他掌心燃燒起來,幾乎要將血肉燒穿!咎單那句如同破開厚厚陰霾雷電般的命令——“以粟米易人!”如同一隻無形的巨手狠狠攥住了他的心臟,指爪嵌入,痛得他幾乎喘不上氣!

他緊緊攥著銅板的手因用力而骨節泛白、微微顫抖。然而,就在這瀕臨爆裂的邊緣,在那深重的罪責感和某種被震動的莫名情緒拉扯之下,他終究——緩緩地、緩緩地低下了那佩戴九旒王冠、象征商王權威的沉重頭顱。他沒有直接迎向巫祝求助般的目光,隻是緩緩地、僵硬地轉過臉,視線仿佛透過眼前混亂的景象,投向渺茫而不可知的遠方虛空。

得到君王這無言的默許,咎單眼中閃過一縷激越的光亮,再不猶豫。他一揮手,那些孔武有力、臂纏特殊標記的武士立刻如同下山猛虎般撲進混亂擁擠的人群!他們手中提著的,不是平日押解人牲的冰冷枷鎖或刑具,而是一袋袋鼓囊囊、飽脹著活命希望的粟米袋子!沉甸甸的穀物被強有力地硬塞到那些臉上布滿貪婪、震驚又不敢置信的人牲販子手中,另一批武士則用鋒利無比的短匕,乾脆利落地斬斷那些捆縛著驚恐少年少女的、粗糙肮臟的繩索!

巫祝站在高台上,渾身冰冷如墜寒窟,隻能眼睜睜看著自己精心挑選的祭品被一袋袋粗糙黃米強行贖走,他看著那一個又一個剛剛被他冰冷的視線劃過、打上了死亡烙印的身影,像重獲自由的幼鳥般,惶恐踉蹌地撲入他們同樣衣衫襤褸、因絕地逢生而失聲痛哭的父母懷中。老巫祝布滿溝壑的麵龐變得慘敗扭曲,胸膛劇烈起伏著,一口腥甜的液體湧上喉頭,他猛地彎下腰,爆發出幾聲撕心裂肺的、帶著腥味的乾咳,灰白的胡須劇烈地顫抖著,如同暴風中被打斷翅膀的驚鳥。

咎單沒有再看那劇烈顫抖、如同風中殘燭的老巫祝一眼。他站在場地的中央,身旁是重獲自由、相擁痛哭的人群,那雙溫和的眸子裡似有晶瑩閃爍,他微微昂起頭,目光掃過周圍一張張因為震驚或感激而流淚的麵孔,又仿佛穿透時空,落向更遙遠蒼黃的田野和更加饑餓無聲的深處。他沉默著,對著這片傷痕累累、呻吟無聲的大地,對著那些正在遠處為了一口活命之糧而無望刨掘土地的黎民方向,深深地、久久地彎下了蒼老而堅實的脊梁。仿佛不是對巫祝,也不是對君王,而是麵對著這片苦難深重的土地上無聲喘息著的萬千生靈。

大旱的勢頭終於在最酷烈的時節緩緩隱退了幾許爪牙。雖然雨水依舊吝嗇,但天際不再是那令人絕望的鐵灰色。當第一線微弱的生機從厚重的苦難中艱難滲出,那些幾乎要啃儘樹皮、嚼光草根的災民臉上,終於有了一絲活氣。饑荒雖然並未遠去,但死亡和恐慌的陰霾,至少暫時被推開了一小步。

太甲林苑的邊緣,那片在往常禁地般被貴族圈定、專供遊獵的林地邊緣,此刻被辟開一條窄窄的通道,由手持長戈的衛兵看守著。衣衫襤褸、形容枯槁的災民們,在疲憊卻帶著一絲久違熱望的眼神支撐下,由專司引導的小吏帶隊,小心翼翼地走入那片曾經可望而不可即的林地。他們顫抖的手撫摸著粗糙的樹皮,小心翼翼摘下那些尚未被酷陽曬乾、殘留一絲濕潤氣息的嫩葉和野果,或者挖掘著一些微帶汁水的塊莖。每一片樹葉落入簡陋的筐簍,都伴隨著一聲壓抑許久的、幾乎聽不到的歎息。

沃丁一身素麻便服,由隨侍遠遠跟隨著,獨自站在不遠處的土丘上。他看著那些沉默如同螻蟻般移動的身影,看著他們因為挖到一小塊富含水分的塊莖而眼中驟然點亮的光芒,看著懷抱嬰兒的母親,將半片樹葉用力嚼成糊狀,再一點點喂進幼小的口中。風掠過荒原,送來遠處高爐熔煉礦石時特有的濃重焦糊和金屬氣息,也送來一縷極其微弱的、屬於草葉和濕土的清涼。

一個念頭固執地鑽入他的腦海,帶著一種從未被察覺的、刺癢的困惑——那些熔爐中日夜噴吐的火焰,此刻,是在熔鑄冰冷的青銅禮器?還是在錘打能夠掘出生命之水的鐵鋤刃尖?當太甲林苑中那些曾被視作神聖、僅供狩獵的草木藤蔓,此刻填進黎庶們枯竭的腸胃,他不知該稱之為冒犯?還是仁慈?

“王上。”

一聲沉穩的聲音自身後傳來,將他從紛雜的思緒中驚醒。沃丁回過頭,看見新任卿士咎單不知何時也悄然來到了土丘之下。老人的目光溫和澄澈,仿佛能映照出麵前年輕君主心底所有的迷惑與掙紮。他手中捧著一方用葛布仔細包裹著的長方形物件。那布帛顯然有些年歲了,邊緣磨損得厲害,露出裡麵硬朗的輪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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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次在‘人牲市’……”咎單的聲音低沉而清晰,目光越過沃丁,投向遠方那片在饑餓中掙紮著尋覓一線生機的林子,最終又落回到沃丁身上,帶著一種了悟的微光,“老臣觀王上神情,似乎……頗有心結。”他頓了頓,雙手微微前送,將那個葛布包裹之物遞向年輕的君王,“此乃故老相傳之物,亦是曆代輔政交接時,不可不慎重的托付。請王上一觀。”

沃丁的眼神猛地一跳,困惑中透著一絲警覺。他沉默地伸出手,指尖觸碰到那微帶磨礪感的葛布。包裹的結被小心地解開,葛布悄然滑落,露出了裡麵的東西。

一塊青銅板!比他腰間懸掛的那一塊規製更大、顏色更深沉厚重,呈現出一種曆經悠遠歲月侵蝕的墨綠青黑。板麵沒有繁複的雲雷紋裝飾,隻在正中央,赫然鐫刻著四個氣勢磅礴、深深刻入銅胎的銘文:“以農器鑄禮器”!那是他與伊尹之間一切掙紮的冰冷見證!一種難以言喻的窒息感瞬間攫住了沃丁的喉嚨,額角仿佛又隱隱作痛起來。他指尖不受控製地微微顫抖起來,幾乎要立刻將這沉重冰冷的烙印推開!他甚至感覺到腰間的銅板在隱隱發燙。

然而,不等沃丁作出任何反應,咎單的聲音再次響起,平和卻清晰:“請王上翻轉再看。”

翻轉?沃丁微怔,帶著強烈的不解和一絲莫名的抗拒,他修長的手指卻已聽從那聲音的指引,有些粗暴地將那冰冷的、沉重的青銅板翻轉了過來。

如同一個被刻意塵封、卻從未消失的烙印驟然在陽光的審視下暴露出來!青銅板背麵的景象,讓沃丁的瞳孔猛地收縮——

在這冰冷的金屬背麵,就在那排宣告著“以農器鑄禮器”的強勢祖訓銘文的下方!用一種極其古老、卻異常清晰、刻痕同樣深邃有力的另一種筆法,鑿刻著另外四個古篆體的大字!

民、為、邦、本!

每一個字都鑿刻得極其用力,筆畫深深刻入銅板內部,仿佛要將這沉甸甸的信念徹底熔鑄其中。刻痕邊緣甚至因為力度,微微向銅材內部壓陷出一道極細的光滑卷邊!與正麵那排孤高森嚴、隻強調物器貴賤的“以農器鑄禮器”五個大字,並排而列,形成一種無聲卻直指核心的對比!

“這……”沃丁喉結艱難地滾動了一下,聲音像是被砂礫堵住,指腹不受控製地摩挲著那深深刻入銅板裡的“民為邦本”四個字。那筆劃邊緣光滑內卷的觸感,以及因為刻痕深處擠壓金屬而產生的、不易察覺的細微凹陷,都忠實地記錄著當初刻下這四個字時,握鑿者傾注了何等深沉篤定的力量。

“此版始於何代已不可考,”咎單的聲音在風中顯得平靜而悠遠,帶著古老塵封的回響,“然代代承傳。‘以農器鑄禮器’,固是先王之訓,持重莊嚴。而這‘民為邦本’……”他那雙溫和的眼睛裡仿佛沉澱著無數個商國春秋的厚重,那沉靜的目光深處此刻隱隱燃起一小簇熾烈不滅的火花,“便是我們這般行走在祖訓與黎民之間、持此鐵版之人的心頭血!是在重壓下,不得不刻下的肺腑之音!此四字雖微,其重若山嶽!唯有以蒼生為銅,以仁心為火,方能鍛打出那銅鼎之上的真正祥雲瑞獸,方能引得上天降下真正的甘霖!”

沃丁的手指停在了“本”字最後一點力透銅背的深深鑿痕上。那冰涼的金屬似乎順著指尖刺入心扉。他猛地抬起頭!目光穿越眼前老者沉靜卻熾熱的眼神,似乎洞穿了厚重的時空壁壘,落在了那個枯朽身影之上。伊尹那雙至死都未曾熄滅的、洞察秋毫又冷硬如鐵的銳利目光,仿佛再次穿透層層歲月的幕障,帶著對祖製無限的執拗追責,冷冷地逼視著他。他那冰冷的目光如同一股寒氣,穿透生死厚重的帷幕,帶著一種對禮器規格一絲不苟的追問,沉沉地投射過來:銅料分毫未動?祭器光彩如舊?一切……都嚴格遵循祖製了嗎?

風卷過枯黃的野草,揚起細微的塵埃撲打在臉上。前方,那片曾經象征著神聖不可侵犯王權的林苑邊緣,枯瘦如柴的災民仍在佝僂著腰背,艱難地搜尋著任何可以入口的生機。一張張麻木而饑渴的麵孔在風中無聲地晃動,如同一麵麵蒙塵的、被撕裂的青銅古鏡,無聲地映照著他此刻所有的惶惑與沉重。

額角那塊被冰冷墓碑蹭破的舊疤,在風與塵埃的侵蝕下傳來一陣尖銳而真實的刺痛。沃丁緊緊攥住那方銘刻著兩行截然不同祖訓的冰冷銅板,沉重的金屬仿佛要融進他的血肉骨骼之中。前路的迷霧依舊深重得如同千年凍土,那刻著“民為邦本”的另一麵銅板沉甸甸壓在掌心,發出微弱的聲響,似乎敲在了一個看不見的轉折點上。風卷過他深色的葛布衣袂,帶著荒野上草木將儘的乾澀氣息,將那無聲卻沉重的疑問遠遠拋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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