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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龜背裂,彭祖來(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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龜甲在灼烤的微火下發出一陣尖細急促的“劈啪”聲。商王外壬的目光死死黏在那塊已被鑽鑿過的獸骨之上,指尖下意識地撚著腰間玉圭冰涼的光潤邊緣,呼吸輕到仿佛不敢驚擾懸於一線間的國運。濃重苦澀的艾草煙燎繞著帳中垂懸的玄鳥旗幡,也熏燎著他年輕而繃緊的臉龐。每一次火灼龜甲,都是一場與天神鬼魂的沉重對話。此刻,骨麵上驟然掙開那道猙獰焦黑、貫穿整個兆域的裂紋,像一道不可愈合的傷口,也似一聲來自幽冥的尖利咆哮。

“……凶。亡師失地之……大咎。”司卜匍匐在地,牙關緊碰,每個音節都像是從凍土裡艱難刨出,帶著不祥的寒氣。外壬身形微不可察地一晃,腳下厚重的黑色漆地仿佛驟然塌陷了幾分。亡師失地?失的是哪方之地?是東夷的覬覦?是那些蟄伏已久的……不安分的強邦麼?初登王位的他,背負著“外壬”這個沉重的名字——依商代以天乾地支命名之傳統,壬水主柔,可這滔天洪水,已悍然卷至麵前。難道“柔王”,終究隻是個被天命無情擺布的代號?他勉強穩住心神,聲音低沉而沙啞,竭力不讓那份年輕王者的不安滲透出來:“……令……四野諸侯,各自警備,整飭軍旅,以待王命。”

然而王命的威嚴在現實凶兆麵前是如此單薄。不過短短一月間,深秋淒迷的寒雨尚未止歇,急報便如染血的翎箭,一支接著一支,狠狠釘穿孟津行宮略顯鬆弛的警戒,狠狠紮入外壬的心底。

“報!姺伯姺無傷,起兵叛商!已破杞城!杞伯……殉國!”

“急報!邳伯嬴子固,聯姺兵,屠杞城三日,裹脅民壯、攜糧秣無數,已抵葵丘!葵丘守將棄城……”

噩耗撕裂了行宮的平靜。那撕裂的聲響似乎還在空曠而壓抑的殿宇間回蕩,帶著血氣和硝煙的味道。年輕的商王猛地從鋪展著玄色虎皮的席上撐起身,那聲名震四方的諸侯,那些原本屬於王朝骨血的地方重鎮,竟如朽爛的堤壩般逐一崩潰。姺……有莘氏的後裔,成湯的左相之胄!邳……奚仲血脈,夏禹車正嫡傳,大商右相之後啊!昔日先祖股肱之臣的嫡係子孫,如今竟率先將刀鋒遞向自己承命的王國!

朝堂頓時如同被投石擊中的滾水,喧沸難抑。朝會廳堂寬宏深邃,青銅大鼎沉穩矗立,嫋嫋的香氣再也蓋不住群臣間彌漫的恐慌。中大夫子般,兩鬢花白如冬日的枯草,聲音因激憤而尖銳得刺耳,須發皆顫:“皆謂先王不修德!怨恫叢生!若不速行厭勝祓除之祭,何解此厄!”

“豈止不修德?!”亞卿攸言出語如冰刀出鞘,冷冷斬斷子般的話語。他眼神銳利如鷹隼掠過外壬那張還帶著蒼白稚氣的臉,“先王勞民過甚!九征夷方,民疲於道!天罰降矣!而今之計,唯有速斬罪民,以牲血塗社,或可祈得天命暫轉!”他袖袍內那雙養尊處優的手微不可察地搓動著,仿佛已看到祭壇點燃的熊熊烈火與淒厲哭喊。

另一側,執掌祭祀和星象的太卜巫鹹麵色青灰,在殿角最晦暗的陰影裡發出低低的、夢囈般的呻吟:“龜甲裂兆……熒惑守心……彗星掃箕……皆凶!皆為大咎!亡征已現!王當……”後頭的話如風中枯葉,斷在無邊的恐懼裡,他縮得更深了。

外壬的手指攥緊了鑲嵌著綠鬆石的玉圭,直至關節發白。他目光掃過一張張激辯、惶恐或麻木的麵孔,想從那些紛亂的唇舌和眼神中,尋找到哪怕一絲能與王座休戚與共的擔當,或者更實際些,一條哪怕布滿荊棘的可行之路。然而他看到的是爭相甩向上一代的“不修德”,是對血腥獻祭的渴望,是對天象凶險的絕望……王朝的基石,已在腳下崩解、流沙般滑走。他心中第一次清晰地浮現出一個念頭:這支曾與夏末桀王搏殺的雄師,是否早已在深宮重帷之下被豢養得徒具虎豹猛獸的骨爪外相?他們的爪牙是否依舊鋒利?他們的脊梁是否依然如磐石般堅定?更重要的,他們的心底,是否還存留著一絲對這玄鳥之旗下的殷商王土的忠誠?

一股冰冷的寒意從尾椎骨竄起,直抵天靈,年輕的王者感覺沉重的冠冕隨時欲傾頹。他猛地站起身,玄黑色的王服紋飾沉凝如夜,玉腰佩相撞發出幾近碎裂的輕響。“夠了!”那聲音陡然拔高,帶著強行壓製的怒意,更像一種倉惶的掙紮,“寡人隻問——”他伸手指向階下,“何策安邦?何計平亂?莫再糾纏過往!姺、邳刀鋒及於頸項!”尾音在空曠的殿堂裡蕩開,激起微弱的回聲。

朝堂上短暫的死寂被更深重的恐慌吞噬。沒有人能回答新王這直指核心的質問。殿外,秋風從黃河的方向吹來,裹挾著渾濁的水腥和遠處野地上焚燒未儘的焦糊氣息,幽幽鑽入這空曠的宮殿深處。

行宮的沉悶與死寂在又一道疾風驟雨般的軍報中被徹底擊碎。

“報!葵丘……葵丘守卒為仇所激,擅自開關追擊潰逃叛軍,落入邳伯於沙水河西岸預設之伏……”斥候單膝跪倒,盔甲上泥漿與暗褐色的血塊凝結在一起,肩頭一道翻卷皮肉的刀口還在滲著粘膩的黑紅。“全軍儘墨!殘兵潰退五十裡!邳軍前鋒已紮營於野馬原邊陲!”他聲音嘶啞,帶著長途奔命的乾裂與無法抑製的顫抖,“姺伯親統主力拔野馬原東之大麓城!兩股敵軍……成鉗形,覬覦……沚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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沚土!朝堂如同投入滾油的沸水,轟然炸開!

沚土,沚土!那是扼守黃河險要渡口、拱衛商丘外圍的最後一道真正防線!是王朝核心腹地最後的屏障!一旦淪陷,叛軍鋒銳便可長驅直入,那湯先祖肇興之地、曆代商王陵寢所在的商丘,便在叛軍獰笑的獠牙之下幾乎無險可守!驚恐如疫病般瞬間蔓延至大殿每一個角落,空氣粘稠沉重得令人窒息。

“棄守!棄守沚土!固守商丘!”子般的尖叫尖銳而失真,手指胡亂地指向東南商丘的方向。昔日侃侃而談的“國之肱骨”,此刻隻剩下倉惶逃生的本能。

“遷都!當速遷都避禍!”另一張被恐懼扭曲的麵孔嘶喊著。

亂象如沸粥。外壬胸中憋悶欲炸,喉頭像堵著灼熱的石塊,吞咽艱難。他猛地抓起案角一隻沉重的夔龍紋青銅酒樽,用儘全身力氣朝階下那片喧嘩混亂砸去!

“當啷!咣當——!”震耳欲聾的金石巨響夾雜著碎片四濺。狂暴的聲音在刹那間讓所有人都釘在了原地。辛辣的酒液潑濺開來,濃烈的氣味混雜在殿內原本肅穆的馨香之中,彌散著一種尖銳又近乎絕望的氣息。他的目光如淬火的青銅劍鋒,從一張張瞬間凝固的臉上狠狠劃過,牙縫裡迸出字,裹挾著血味:“寡人不走!不棄!大商社稷……當與寡人同在!再有言棄者……殺!”那份年輕而陌生的暴戾,讓殿上的老臣們第一次真正感受到了眼前這位年輕新王的……某種尚未明晰卻已顯現輪廓的猙獰。

“報——”一個截然不同的聲音如同硬弓撥響了最緊的弦,割裂了殿內幾乎凝固的氣氛。這聲音雄渾有力,穿透了混亂。“大彭國主彭祖,奉王命率軍勤王!八百乘兵車已抵行宮外三十裡!彭國主單騎入宮,謁見王上!”殿門口侍衛稟報的聲音帶著如釋重負的急切與一絲難以置信的振奮。

外壬猛地僵直在原地。

彭祖……那個傳說中的名字……來了?帶著八百乘戰車?這簡直如同溺水者望見的最後一根浮木!

“宣!快宣!”他聲音裡的急切衝散了方才的暴怒,隻剩下乾渴般的期盼。

殿門豁然洞開,午時灰白的天光湧入,刺得習慣了殿內昏暗的人眼睛生疼。逆光之中,一個高大如山嶽的身影沉穩跨入。他並未身著華服綬帶,而是一身磨損的深褐皮質甲胄,肩披一塊未經修飾的沉重老熊皮,濕漉漉地沾滿了黃泥水漬,靴子裹滿泥漿,每踏一步,靴底都發出一種沉重的“噗噗”聲,在光潔如鏡的漆地上留下一個個清晰的濕印。他並未行全禮,隻是走到階下正中,右臂抬起猛地擂擊左胸甲胄,發出一聲沉悶而堅決的重響:“彭祖,奉令勤王!”

殿內落針可聞。所有人的目光都膠著在這個形如野夫、卻散發著某種難以言喻的、仿佛千錘百煉之磐石般氣度的老者身上。八百乘兵車,聽起來是一支力量,可相比於野馬原方向傳來的敵人呼嘯的鐵流,更像風中之燭般脆弱。

外壬幾乎是下意識地從玉階上急切地衝下幾步,站在了彭祖麵前。身高的差距讓他不得不微微抬頭仰視對方的臉孔。那張飽經風霜的臉龐布滿溝壑般的皺紋,虯結的須眉已然沾有濃霜之意,唯獨那雙深陷於眉骨下方的眼睛,精光內斂,沉如深潭古井,又如經曆過無數烈火淬煉的玄鐵般堅硬沉穩,與他周身厚重而近乎原生態的泥濘形成一種奇異的對照,仿佛凝聚了不可摧折的力量。在那雙眼的注視下,外壬心中那翻湧的狂躁與恐懼竟奇異地平複了幾分。

“……彭國主,”外壬的聲音帶著難以自控的微啞,透出心底從未有過的焦灼與依賴,“叛軍勢大,已近沚土!姺邳合兵……兵鋒銳不可當!卿……有把握守住……甚至……擊退?”他問出的幾乎是絕望中僅存的希冀,目光牢牢釘死在彭祖臉上,搜刮著哪怕一絲可能的肯定。

彭祖的目光並未立即投向年輕而惶惑的王,反而緩緩掃過周圍或驚疑、或冷笑、或冷漠的群臣麵孔。那目光銳利如寒刃,刺透無數浮華的冠冕和冠冕下藏匿的怯懦與空泛,仿佛瞬間揭穿了他們那些“修德”、“遷都”背後不堪一擊的脆弱本質。他喉中響起低沉的笑聲,如同古舊的磐石緩緩擦過山體,帶著一種洞察世事卻又難言蒼涼的質感:“王問‘把握’?此豈坐而論道之時?亂世無太平,王問彭祖是否能為陛下握緊手中戈矛?”他收回目光,落回外壬臉上,那潭水般的眼神仿佛蘊藏著千軍萬馬奔騰不息的暗湧,“老彭不敢自矜,唯知一事——”他那洪鐘般的聲音猛地壓下殿內所有竊竊私語,字字如鐵錘砸地:“沚土若失,中原必裂!彭祖此來,不敢言必勝,敢言一死!”

“敢言一死!”四個字如同沉雷,轟然炸響在金碧輝煌的殿堂之上,帶著某種磐石般令人心悸的決絕。一時間,那些嗡嗡的私語聲徹底消失了。

外壬隻覺得心口被什麼東西重重地撞了一下,那是一種混雜著震撼、羞愧,以及孤注一擲決心的激蕩。他深吸一口氣,似乎要將那沉滯著香料與恐慌的空氣全部擠壓出肺部。“好!”他猛地大喝一聲,猛地轉身,玉圭在手中揚起一道急促的風,“傳寡人令!彭國主彭祖,攝沚土前線三軍!舉凡將兵吏士,悉聽調度!如有違逆,殺無赦!大商國運,儘托於卿一身!”他的目光掃過階下,方才聒噪的大夫們已噤若寒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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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彭祖終於重重低頭行禮,沉聲應答,那熊皮披風隨著他的動作微微晃動。接著,他直起身,目光投向殿門之外灰暗的天空:“兵貴神速,彭某即赴沚土。王上珍重!”轉身,大步流星向外走去,那雙沾滿黃泥的重靴依舊在精亮的地麵上踏下濕漉漉的、沉重的印痕。

商王外壬突然似有所感,猛地摘下自己腰間那柄象征王權的鎏金饕餮紋青銅鉞,疾步追上前去,雙手捧至彭祖麵前:“彭祖!”

彭祖已踏至殿門門檻邊緣,聞聲停步,轉身。當他的目光觸及那在晦暗天光下依舊閃爍著冰冷微光的鉞刃時,刻滿風霜的麵容微微一動,似有深沉的波瀾在眸底翻湧。但他並未推辭,隻是伸出布滿厚繭的大手,穩穩地接過那沉甸甸的兵權信物,指腹粗糙地摩挲過鉞柄上精細繁複的紋路,指腹下微凸的饕餮紋仿佛在訴說商王室遙遠而血性的過往。

那一刻,朝堂之上仿佛被無形的力量攫住,隻剩下巨斧交接瞬間輕微的金屬摩擦聲,以及殿外呼嘯的風卷過廊簷時發出的嗚咽回響。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於此,空氣凝滯如鐵。彭祖將大鉞緊握於身側,對著年輕的商王,再次頓首,隨即轉身,邁出大殿。那件沾滿泥濘與濕氣、如同巨熊之鬃毛的熊皮披風在他闊大的背影上揚起一陣粗獷的風聲,很快便融入殿外灰白陰冷的天色之中。

秋雨,不知何時變得冰冷而綿密,仿佛永遠也下不完。雨滴敲打著冰冷的甲片,彙聚成細流,沿著鎧甲起伏的輪廓蜿蜒流下,混合著濃稠發黑的泥漿。數日急行軍,終於抵達這傳言中已被叛軍重兵合圍的沚土。

當彭祖一馬當先,在親衛簇擁下踏入彌漫著鐵鏽、血腥氣、汗臭和絕望氣息的沚土大營時,一個渾身浴血的百夫長掙紮著滾爬到他馬蹄前的泥濘裡,抬起一張血肉模糊、分不清眉目的臉,嘶聲哭喊,聲音被雨水打得支離破碎:“彭將軍……救救弟兄們……救救……”話未儘,一口氣喘不上來,已昏死過去。周圍的兵卒衣衫襤褸,帶著或深或淺的傷痕,大多數目光渾濁、呆滯,如待宰的羔羊。整片營地像是被抽走了骨架,隻剩下在秋雨中瑟瑟發抖的皮囊。

彭祖勒馬立定,雨水順著他眉骨上的刀疤流淌下來,他也渾不在意。銳利的目光如鷹隼掃視營寨。轅門外的鹿角木樁朽壞近半,柵欄破敗得如同殘獸豁開的牙口,士卒們的皮甲大多陳舊開裂,手中的銅矛戈頭也已鏽跡斑駁,不少兵刃甚至豁了鋒口。一種腐朽衰敗的暮氣混合著冷雨,沉沉地壓在每個人頭頂。

他沉默地翻身下馬,冰冷的泥漿瞬間沒過了腳踝。他蹲下身,伸出粗糙的手掌,毫不避諱地抓了一把地上的濕泥。手指分開,粘稠沉重的黃褐色泥漿從指縫中緩緩擠出、垂下。他那張如同風雕石刻般的臉上,緊鎖的眉頭驟然舒展開來。

“傳令!”聲音如同擲出一把銅豆,鏗鏘銳利,瞬間穿透細雨織成的密網,“全體披甲,操戈!即刻點兵!”他猛地站起,渾厚的指令不容置疑,“另——取軍中所有蓑衣、油布!營中所有戰車,卸下車輪!”

這奇怪的命令讓隨他而來的彭國將佐一愣,麵麵相覷。彭祖的大將彭仲,一名身材魁梧不輸其主的悍將,忍不住出言提醒:“主上!大敵壓境,何以此刻下令……卸輪?”

彭祖沒有看他,目光依舊沉沉地盯著腳下不斷被雨水衝刷、顏色愈發深濃的爛泥地,嘴角竟微微向上扯動了一下,那絕不是一個笑容,而像是凶獸在撲擊前磨礪獠牙:“天雨地濕,便是敵軍索命的枷鎖!”他猛地抬起頭,看向頭頂那片灰沉沉、似已壓在頭頂上的雨雲,一字一頓,如同擲下烙印,“此刻,天與地,皆在我彭人之手!”

暮色合攏如巨獸垂首,雨絲連綿不絕,織成一張灰色冰冷的垂天絲網。野馬原東緣,距離叛軍主力駐紮的大麓城約三十裡處,一片被雨水徹底泡脹的泥濘窪地邊緣的稀疏樹林中。人影憧憧,卻異常安靜,隻有雨點擊打在蓑衣和樹枝上的“沙沙”聲。

八百乘彭人的兵車被奇異地卸去了沉重的車輪,沉重的車廂直接置於泥濘之上,由兩排披著破爛蓑衣的壯碩步兵用粗大繩索挽著行進。彭祖自己脫去了沉重的青銅胸甲和顯眼的熊皮披風,穿著一身同樣粘滿黃泥、與周圍爛泥渾然一色的厚皮短襖,立於窪地邊緣一塊微凸的坡地上。雨水順著他花白的鬢角和深刻的皺紋淌下,卻無法冷卻他眼中熾熱的計算。

“主上,”彭仲靠近,壓低的聲音在雨幕中顯得有些沉悶,“斥候回報,邳軍由嬴子固親統五千主力,半數步卒,車騎混雜,輜重糧秣……沿窪地東南那條狹窄土路開進,欲從後方彙合姺兵。天黑路滑,他們行軍極慢。”

“好。”彭祖隻應了一個字,目光鎖定了窪地東南那片更為深陷、如同巨大泥淖陷阱的區域。那裡原本還有些乾燥的草莖,此刻都已深陷在烏黑稀爛的泥漿裡,在微弱的天光下反射著不祥的油膩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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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在焦灼中流逝。終於,遙遠東南方,密集的火把如同散落滿地的鬼火,在濃重的雨幕中艱難地透出一大片搖曳的光芒。嘈雜的人聲、車輪深陷泥濘的掙紮聲、馬的嘶鳴和車夫疲憊焦躁的叱罵聲隱隱傳來,混雜成一片混亂的交響樂。

“是時候了。”彭祖低沉的嗓音如同喚醒沉睡猛獸的古老咒言,“點火!擂鼓!”

“嗚——嗚——嗚——”低沉而蒼涼的牛角號驟然撕裂了雨夜,如同蠻荒巨獸的咆哮,沉悶地貼著泥濘的土地轟然滾過整個窪地!

緊接著——

“咚!咚!咚咚咚!”沉重而原始的牛皮巨鼓從四麵八方驟然擂響,節奏狂野而混亂,根本不成規律,卻帶著一種令人心悸的原始狂暴氣勢,狠狠地砸在邳軍兵卒的心上。

窪地東南邊沿,一叢叢早已浸透油脂、被雨淋得半濕不乾的荊棘和草垛,被幾支悍不畏死的彭人小分隊用火鐮拚命引燃!火光“騰”地在雨幕中爆開,火焰跳躍著與冰冷雨水瘋狂抗爭。雖然無法形成燎原之勢,但那幾十處驟然升騰起的鬼魅火光,在泥漿遍野、雨絲斜織的昏黑大地上格外刺目!它們跳躍的光芒扭曲不定,將士兵們倉惶而扭曲的影子長長地投射在泥沼上,形如鬼魅。

“殺——!殺——!”暴喝聲從四麵八方如驚雷炸響,仿佛有數不清的伏兵從黑暗泥淖中崛起!聲音狂野而模糊,充滿了刻意放大的殺意!

行進中的邳軍隊伍本就因泥濘和黑暗顯得擁堵而混亂,突如其來的淒厲號角、四麵八方的混亂鼓聲、鬼影幢幢的火焰以及震耳欲聾的喊殺聲交織在一起,瞬間將他們拖入了恐懼的深淵。

“彭人!彭人主力!”

“有埋伏!我們被圍了!”

驚惶的喊叫瞬間取代了鼓噪。前鋒步卒看到火光後扭曲的影子和震天吼聲,轉身就往回跑。步兵的恐慌又衝擊著本就擁擠在泥濘土路上的戰車。挽馬被尖銳的嘶鳴聲和火光驚嚇,猛地向側方掙紮,沉重的車輪更深地陷入爛泥,頓時將通路死死堵住!後麵推車的步卒也被這突如其來的混亂裹挾,推搡、踐踏、叫罵、哭喊……整個隊伍如同一鍋徹底打翻、在泥漿裡絕望蠕動的熱粥!

“穩住!不許退!給我頂住!”邳伯嬴子固全身披掛華麗的獸麵紋鈿甲,在親兵衛隊勉強維持的一小塊稍顯開闊的位置上厲聲嘶吼,雨水順著他頭盔上的紅纓流下,如同殷紅的血水。“哪有主力?!是疑兵!點火把他們照出來!”他揮劍劈開雨幕,劍刃在搖曳火光下劃出慘白流光。然而,那淒厲的號角和催命的鼓點仿佛貼著每個人的耳朵和脊梁骨在撞擊。前方混亂擁堵的隊伍根本無法整頓,後麵的人還在泥裡掙紮著向前湧。一些弓箭手被驅趕到土路兩邊較為堅實的草坡上,朝著火光晃動的地方拚命射箭。但距離太遠,黑暗太濃,拋射的箭矢如同盲人投石,大多軟綿綿地落入黑沉沉的泥沼,連一點像樣的水花都未曾濺起。

混亂如同瘟疫般急速擴散。黑暗中的未知敵影、泥沼的拖累、四麵八方湧來的殺聲、己方擁擠踩踏的恐慌層層疊加。不知是誰最先絕望地喊了一句:“天神震怒!要我們死在這爛泥潭裡!”這呼號如同火星濺入油鍋,瞬間點燃了瀕臨崩潰的情緒。整條長長的軍陣開始徹底失控,士兵們爭先恐後地掙脫、推擠,隻想離這恐怖的窪地遠一點,再遠一點!棄車、丟下武器、甚至踐踏過摔倒同伴的身體……混亂的洪流衝垮了嬴子固歇斯底裡的指揮。他眼看著自己引以為傲的大軍在他眼前崩潰瓦解,被自己腳下這片肮臟泥濘的土地無情吞噬,他猛地揚起手中銅劍,向著黑漆漆的夜空發出一聲野獸般的、絕望而徒勞的咆哮!

這一場發生在秋雨泥濘中的突襲,彭祖未損一兵一卒。八百輛卸輪兵車如同泥水中滑行的巨大魚鰩,在夜色的掩護下悄然隱退。隻留下身後野馬原東南部那片吞噬了邳軍大半士氣和組織的巨大泥淖陷阱,以及滿地狼藉的破車、殘旗、兵器和無數深陷在汙泥裡的、早已被雨水衝刷得不成形狀的邳軍士卒的足跡。

黎明前的黑暗,濃得化不開,如同冰冷粘稠的黑油浸泡著一切。野馬原北,一條蜿蜒穿過大片沼澤地、連通姺軍大營與前線的泥濘官道起點。寒氣凝結的水珠從稀疏的蘆葦稈上滴落,發出單調的“啪嗒”聲。水麵上彌漫著一層濕冷的薄霧,霧氣中混合著淤泥腐殖質特有的腥氣與死亡般的沉寂。

沼澤旁一處較高的乾硬土丘上,彭祖凝立如石。他披上了甲胄,卻未覆青銅胸甲,隻在堅實的皮甲外罩著那件厚重泥濘的熊皮披風。徹夜未眠的眼眶深陷,目光卻燃燒著野火,穿透薄霧,死死鎖住沼澤深處那條唯一通向姺軍前線的、若隱若現的灰色土路輪廓。身後,數十輛同樣卸掉了車輪的彭國戰車如同一尊尊伏臥在陰影中的巨獸,挽車的士兵們臂上筋肉虯結,早已挽好了粗大的皮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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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上,都探清了。”彭仲魁梧的身影悄無聲息地靠過來,渾身上下覆蓋著一層半乾的泥漿,同樣徹夜未眠的臉上卻滿是嗜血的興奮,“姺人征調了大量民夫、牲口,今日卯時押送一批重糧秣從大麓城出發,必經此道。護衛兵力不足兩千,散亂得很,根本不設前哨暗哨!”

“蛇頭已入蛇穴,”彭祖的目光沒有離開那條致命的要道,聲音低得如同沼澤深處氣泡破裂的悶響,“掐死蛇頸,取卵殺腹。”

他猛地揚起右手,掌沿向下狠狠一劈!

那片剛剛被黎明前的黑暗所籠罩的死寂沼澤仿佛被無形的大手驟然攥緊!

沼澤地兩岸早已悄然埋伏下、如同融入淤泥泥漿的彭人弩手猛地掀開身上偽裝的破爛蘆葦席和半腐的浮萍草垛,冰冷的青銅弩機在晦暗天光下閃爍著微弱的寒芒。弓弦繃緊如滿月,冰冷的鐵箭鏃指向下方狹窄泥濘道路以及其中行進的綿長隊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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