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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9章 天命未至(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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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緩緩抬起眼皮。目光不再有刹那前的狂放與激憤,變得異常凝重與專注,如同兩塊從深井中撈起的、浸透了寒意的石頭。那沉重感並非畏縮,而是一種被迫背負起遠超其自身重量的、關乎八萬性命和天下興亡的萬鈞壓力。他的視線,逐一劃過兗侯淌血的手掌、司馬祁額頭的猩紅和地上那攤開著的、字字泣血的血書、每一雙布滿血絲幾乎要噴出火來的眼睛……那目光沉重而緩慢,帶著一種審視和決斷的力量。

終於,他的目光停駐在薑尚臉上。老人亦回望著他,眼神平靜無波,卻深邃如淵。一老一少,一穩一烈,在這翻騰著怒火的煉獄中心,在這混亂與殺意彌漫的狹小空間裡,達成了片刻無聲的、沉重到幾乎凝滯的交流。沒有言語,但姬發讀懂了那眼神中的深意:忍耐,等待,時機未至。

姬發喉結艱難地滾動了一下。那個即將衝口而出的、如同火山爆發般的“渡河”軍令,被他死死壓在舌根之下,咬得牙齦酸痛,幾乎滲出血腥味。取而代之的,是胸腔裡一個清晰無比、冰冷如鐵的聲音在轟鳴:此時兵渡,或可憑一腔血勇暫壓商都之亂,甚至斬殺尤渾泄憤。然八萬之眾,若倉促直撲朝歌,無異於以血肉之軀填平護城河!商王朝百年根基的雄厚底力豈是虛言?朝歌城高池深,守備森嚴。民心雖怨沸,商軍之精銳仍在尤渾、費仲等輩驅策之下,若其據堅城死守,兼有八百諸侯人心未定、各懷心思,後勤輜重接濟難繼,糧道漫長易被截斷……勝負猶在兩可之間!更要命的,尤渾那刻意狂妄到極致的挑釁,如淬毒的鉤,誘我上鉤的跡象太過明顯!這分明是誘敵深入之計!引我孤軍渡河,遠離西岸根基,然後以逸待勞,半渡而擊,或圍而殲之?尤渾背後,是否正有那條老狐狸紂王在暗中冷笑?

思及此處,姬發感到一陣冰冷徹骨的後怕幾乎穿透甲胄,寒意順著脊柱向上蔓延,讓他頭皮發麻。他攥緊了拳,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用疼痛強迫自己冷靜。必須穩住!父親的臨終囑咐,太公那無聲的搖頭,還有此刻這冰冷的、殘酷的分析,都如同冰冷的鎖鏈,牢牢鎖住了他衝動的腳步,指向同一個方向——退!

他深吸一口氣,那空氣混雜著血腥味、汗臭味、炭煙味和暴戾的氣息,濃烈而嗆人,幾乎讓他窒息。他開口了,聲音沒有慷慨激昂,沒有屈辱激憤,隻有一種磐石般的穩定,帶著一種奇異的力量穿透了所有的喧囂與混亂:“諸位赤誠熱血,心意如山,為父為兄,為天下蒼生,天地可鑒!我姬發,感佩入心!”

他微微停頓,目光如同沉重的車輪碾過每一個緊繃的、充滿期待和憤怒的麵孔,讓喧囂不由自主地低了幾分:“然,今日尤渾豺狼狂吠,其勢洶洶,所為何來?”他聲音壓低,帶著洞察的寒意,如同冰錐刺入狂熱的表象,“分明是餌!誘使我軍倉促過河,遠離根基,深入險地!朝歌重兵陳於何處?其後續糧秣如何調度?八百諸侯之心,是否已儘堅如鐵石,再無反複之憂?我軍渡河之後,若商軍扼守要衝,斷我糧道,又當如何?”他拋出一個又一個冰冷尖銳的問題,如同重錘,一下下敲打著眾人被憤怒衝昏的頭腦。帳內嘈雜的聲浪詭異地降低了幾分,一些人的臉上露出了思索的神色。

“吾王……”兗侯聲音啞了,似想爭辯,但姬發拋出的問題如同冰冷的現實,讓他一時語塞。

姬發抬手製止,那手勢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力量:“伐暴商,拯黎民,非一日之功!救生民於倒懸,須一擊必中,雷霆萬鈞!吾父文王,忍辱含辛,步步為營,曆數十年苦心經營,方贏得西土人心歸附,萬民擁戴!所為何?”他抬手,終於指向了素袍下那處沉重所在,聲音驟然拔高,帶著一種血脈傳承的凜冽與沉重,“德!時!勢!三者缺一不可!德以聚民心,時以順天命,勢以壓敵焰!若今日因一狂徒激將,冒然興兵,致八萬壯士裹屍黃河兩岸,血染濁流……此非勇!實為莽!乃斷送我父數十年基業,辜負天下生民渴盼之第一大罪!”

他目光沉沉落下,如有千鈞之力,砸在司馬祁額頭的傷口上,落在他麵前那鮮紅刺目的血書之上:“司馬祁壯士,血性可嘉,忠勇可敬!然,此血若隻為逞一朝之憤,輕擲於無謂之衝鋒,豈不如明珠墜於濁泥,空負其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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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輕司馬祁渾身劇震,紫漲的臉色驟然褪去血色,變得一片慘白,他怔怔地看著姬發,又低頭看看自己寫下的血書,眼中的狂熱和悲憤如同被冷水澆滅的火焰,隻剩下一種茫然和徹骨的冰涼。姬發的話,像一把冰冷的鑰匙,打開了他被憤怒鎖住的理智之門,讓他看到了衝動背後可能的深淵。

姬發轉向眾人,聲音漸複低沉,卻無比清晰,如裂開的凍土般冷硬,帶著不容置疑的決斷:“我,太子發,奉吾父文王之命代行統帥!今日裁定——全軍暫退!收束營盤,整軍經武,以待天時!”

“退?!”

“退兵?!!”

如一道晴天霹靂轟然炸裂!整個大帳死寂了一瞬,隨即掀起了遠勝之前的滔天巨浪般的驚駭與無法理解的嘩然!

“太子!不!吾等死也不退!寧可戰死沙場!”

“奇恥大辱!奇恥大辱啊!退兵?如何麵對死去的兄弟?!”

“過河!過河!此時不過,更待何時?”

“吾王三思!軍心若此,退則如山崩!士氣一泄,再難凝聚啊!”

“太子!不可!萬萬不可退啊!”

姬發不再看群情洶洶,不再聽那如潮的反對之聲。他毅然轉身,徑直麵向供奉的文王木主,單膝跪倒於冰冷堅硬的土地上。甲胄的冰冷隔著薄薄的素衣瞬間滲入膝蓋,如同跪在一塊萬年寒冰之上,刺骨的寒意讓他更加清醒。

他從懷中極其鄭重地捧出了那被麻布層層包裹的木牌。一層,再一層……布帛摩擦,發出輕微的沙沙聲,如同無聲的歎息。最終,那深色的、凝著歲月滄桑和父親沉重囑托的木主被小心地、端正地供奉在素緞之上,正對著他垂下的頭顱。

姬發的額頭虔誠而沉重地叩在冰冷的木主之上。那木質的紋理冰涼而堅硬,緊貼著他的皮膚,仿佛父親的脈搏透過無儘的歲月直抵他的心臟,帶來一種沉靜的力量。冰冷的觸感讓他沸騰的血液漸漸平息。

“父王在上,”他的聲音壓得極低,隻有周圍最近的幾人才能聽清那沉鬱如鐵的誓言,“天命未至。然此誓如山:今日斥候之血債,兒來日必十倍索還!今日尤渾之辱,兒來日定當千倍洗刷於朝歌城下!商紂無道之仇,天下蒼生之恨,兒必以雷霆之勢,犁庭掃穴,一雪而清!”每一個字,都像是從滾燙的心尖硬生生鑿下,又帶著決然之寒,烙印在靈魂深處。

他緩緩抬頭,再開口時,聲音已恢複軍令的清晰與絕對的威嚴,如同定海神針,在帳中洶湧的怒潮中穩穩立住:“傳我軍令!鳴金!收束營盤!後軍前驅,前軍斷後,全軍——徐徐撤回西岸!再敢言渡河者,軍法從事!”

最後三個字——“軍法從事”,斬釘截鐵,冰冷如鐵,不帶絲毫溫度,充滿了不容置疑的決絕。

鳴金的號令並未立刻執行。帳內死寂如同凍結的冰湖,空氣凝固得令人窒息,沉重得幾乎要將人壓垮。方才喧囂如沸的諸侯們仿佛被無形的巨手掐住了喉嚨,難以置信地瞪視著姬發那跪拜後挺直的背影,又彼此交換著驚疑不定、充滿困惑與憤怒的眼神。炭火盆內殘餘的紅光映照著他們慘白或鐵青的臉,像是一群泥塑木雕的驚怖偶人,被這突如其來的退兵令徹底震懵了。

兗侯魁梧的身軀微微搖晃,那隻受傷的手掌已不再滴血,血液凝結成暗紅醜陋的痂殼,僵死在甲衣上。他喉嚨裡“咯咯”作響,仿佛有千言萬語的詛咒、悲憤與不甘堵在喉頭,胸膛劇烈起伏,最終隻化作一聲破碎的、充滿絕望的嗚咽,沉重地跌坐在地,地麵發出沉悶的撞擊聲。他低垂著頭,花白的須發顫抖著,仿佛一瞬間被抽走了所有的精氣神。

司馬祁僵立在那張鮮紅刺目的血書前,如同被施了定身法。額角傷口再次裂開,鮮血順著蒼白如紙的臉頰緩緩流下,流過下頜,滴落在自己寫下的、那個力透袍布的“雪”字之上,無聲暈開,將那個代表雪恥的字染得混濁一片,透出一種殘酷的諷刺。那份赤誠和悲憤,因姬發那句“明珠墜於濁泥”,刹那間失去了所有耀眼的光輝,隻餘下一種沉甸甸的虛無和徹骨的茫然。他眼中的火焰熄滅了,隻剩下空洞和冰冷。

姬發緩緩從地上起身,膝蓋離開冰冷硬地的刹那,帶起一陣細微的、幾不可聞的金屬摩擦聲。他捧起那依舊沉默的文王木主,如同捧著整個天下的重量,重新仔仔細細地纏裹好那厚重的麻布,每一個動作都無比專注,仿佛在進行一場莊嚴的儀式。指尖卻帶著一絲微不可察的僵硬和冰冷,仿佛那冰冷的木料在方才的叩拜中吸收了他僅存的熱量,留下的唯有鋼鐵般的決心和無儘的沉重。

他不再看帳中眾人一眼,袍袖沉重,轉身徑直朝帳外走去。寒風迫不及待地鑽入掀開的帳簾,卷起地上的塵土細屑打著旋兒,發出嗚咽般的聲響。

“嗚——嗚——嗚——”

悠長、低沉、穿透力極強的青銅號角聲終於響起,三聲連鳴,一聲比一聲沉重,一聲比一聲悲涼。這聲音如同來自遠古巨獸的歎息,帶著不容抗拒的威嚴和深深的無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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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號令如同鋒利的冰錐,猛然刺穿了大帳上空壓抑的死寂,也刺破了帳外鼎沸營盤的表象。短暫的沉默之後,營盤如同炸開的蜂巢,爆發出震天動地的驚詫、恐慌、無法理解的怒吼和悲憤的呐喊!

“退兵?!為何退兵?!”

“商狗就在眼前!為何不殺過去?!”

“太子!我們要渡河!我們要報仇!”

“軍令如山!退!快退!”

“恥辱啊!天大的恥辱!”

姬發的腳步未有絲毫停滯。他剛踏出帳門一步,一股強勁的、帶著黃河腥泥氣息的河風撲麵而來,夾帶著營盤中驟然升騰的混亂喧囂,幾乎將他撲得向後一仰。他穩住身形,身後的帳簾沉重垂下,將帳內的死寂、木主的氣息以及那令人窒息的氛圍隔絕在身後。

眼前是驟然慌亂起來的營盤景象。遠處,是那條濁浪翻湧、永不停歇的黃河。更遠處,對岸氤氳的水汽之後,隻有一片昏暗的、模糊不清的輪廓,那是朝歌的方向,也是仇恨與希望交織的彼岸。冰冷的陽光穿透稀薄的雲層,毫無暖意地灑在他冰冷的青銅肩甲上,反射出黯淡的光澤,卻驅不散那股從心底深處蔓延開來的、如同置身荒原般的孤寂與沉重。

“太子發,”薑尚蒼老但穩如磐石的聲音忽然在身側響起。老人不知何時已悄然立於他身旁一步之遙,那卷碩大的、顯得與戰場格格不入的漁網抱在臂彎裡。他的眼睛並非望向嘈雜混亂的營盤,也不是奔流不息的黃河,而是越過它們,投向那一片迷霧般混沌的東岸彼岸深處,目光深邃悠遠,仿佛能穿透一切渾濁的水汽和彌漫的塵煙,看到未來某個清晰的節點。

姬發側頭看他,眼神中帶著詢問和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

薑尚布滿褶皺的唇邊浮起一絲極淡、如同雲霧消散前難以捕捉的痕跡。“今日之退,”他的聲音平靜無波,卻又字字分明,如同珠落玉盤,“來日渡河,必見祥瑞。”他稍作停頓,目光落在姬發手中緊抱的文王木主包裹上,語調更為深邃玄奧,仿佛在吟誦古老的讖語,“白魚躍於王舟……或已在這濁流之下,靜候其時。”說罷,竟不再多言,抱著他那舊漁網,步履輕緩卻異常堅定地走向一輛正在士兵吆喝下緩緩掉頭的車駕,佝僂的背影迅速融入因撤軍令而愈發湧動、混亂的人潮與輜重之中,消失不見。

白魚?王舟?

姬發咀嚼著這玄之又玄的詞語,心頭卻並未因此感到絲毫的輕鬆或希望,反倒像壓上了一塊更重的石頭。預兆?祥瑞?何其縹緲!眼前所見,唯有真實的困惑與憤怒如同沸騰的黃湯在營盤中翻滾、蔓延。士兵們不解的眼神,將領們壓抑的怒火,營盤拆除時發出的雜亂聲響,都像鞭子一樣抽打在他的心上。

他收回目光,望向眼前奔騰的黃河。渾濁的浪頭拍擊著西岸的泥沙碎石,一遍遍凶猛地衝上,又帶著不甘的嗚咽無力地退下,留下濕漉漉的、肮臟的痕跡。渾濁的河水中,一叢叢枯黃的蘆葦在凜冽的寒風中頑強地挺立著,發出嗚咽般的、連綿不絕的摩擦聲,像是在為這支被迫後退的大軍奏響一曲悲涼的挽歌。

黃河西岸的營盤已被拆除近半。曾經密如星火、旌旗招展的壯觀景象,此刻已是一片狼藉的瘡痍。折斷的木樁、散亂的柴草、熄滅的殘火灰燼、遺棄的破舊雜物被無情地遺棄在原地,如同巨獸褪下的鱗甲。人聲依舊鼎沸,卻不再是臨戰前的激昂與期待,而是混雜著疲憊、迷茫、不甘的怨懟和低聲的咒罵。傷馬的痛苦嘶鳴,沉重的車輪在泥濘土地上打滑發出的刺耳摩擦聲,督軍士卒急躁而粗暴的吆喝驅趕聲,兵士卸甲解裝時金屬部件碰撞的悶響,夾雜著隨軍婦孺壓抑的、斷斷續續的哭泣……種種聲響織成一張巨大而沉悶的網,籠罩在即將撤離的河灘上空,壓得人喘不過氣。撤退的混亂如同瘟疫般蔓延,士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在低落。

姬發獨自佇立在一片稍高的土丘之巔,這裡是中軍最後撤離的位置。晚風更加凜冽,如無數把細小寒冷的刀刃刮過麵頰,切割著他皮膚上那點殘存的熱意,試圖將他最後一絲溫度也帶走。他身上依舊是那件素舊的麻布衣,外麵套著冰冷的青銅甲胄,在暮色中泛著幽暗的光。八萬大軍緩緩拔營、掉頭西行的雜亂聲浪如同渾濁的潮水,從他腳下鋪展蔓延開去,帶著一種大勢已去的頹然。他下意識地抬起手,無意識地、反複地觸碰著懷中那塊沉甸甸的包裹。厚重麻布的粗糙感混合著木質的微涼,透過冰冷的甲片傳來,是此刻唯一能讓他感到一絲依靠和慰藉的實物。

薑太公“白魚獻瑞”的預言如同水霧中的蜃景,遙遠得不可捉摸,在現實的沉重麵前顯得蒼白無力。取而代之的,是微子啟那泣血般控訴紂王暴政的聲音,是兗侯捏碎陶杯時手上湧出的刺目猩紅,是司馬祁寫在袍服上那力透字背、卻被鮮血染汙了的“雪恥”二字……以及尤渾那囂張狂徒“太子發當為酒器”的惡毒叫囂!它們輪番撕扯著他的心誌,一遍又一遍質詢著撤軍的決定是否真的源於冰冷的理智,還是摻雜了無法擺脫的、對失敗和毀滅的恐懼?這退卻的一步,是否真的能換來未來的前進?他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孤獨和壓力,仿佛整個世界的重量都壓在了他一個人的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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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當他試圖將腦海中紛亂喧囂的畫麵強行驅散,目光下意識地、帶著一絲疲憊的茫然掃過對岸那片灰暗的、在暮色中更顯模糊的蘆蕩——那片在渾濁水流拍打下瑟瑟抖動、枯黃與淺褐交織的、死寂的葦叢。

倏然!

一點微弱的、絕非自然水光漫射的反光,極其短暫地在那蘆葦深處閃現、隨即又消失!快如電光石火!

不是水波的粼光!那更像……金屬冰冷的鋒刃在夕陽餘暉下瞬間的折射!或者……打磨光滑的青銅盾牌邊緣在光線驟然變化的一刹那捕捉到的銳利冷芒!快得如同幻覺,卻在姬發那因高度緊張而異常敏銳的眼底和腦海中,烙下了一個無比清晰的、帶著致命威脅的印記!

他全身的血液似乎瞬間凝固了一下,隨即又以一種更危險的速度奔騰起來!心臟如同被一隻冰冷的手攥緊!

心頭警鈴大作!如同被毒蛇盯上!撤軍的號角難道驚動了潛伏的獵手?那是獵食者在伏擊點悄然隱匿時,因窺視獵物而無意間暴露的最後一瞥!對岸有伏兵!

他的目光如同捕獵的鷹隼,瞬間凝聚成一個錐點,死死鎖定那一閃即滅光芒所在的模糊位置。沒有蘆葦的大幅晃動,沒有弓弩探出的形狀,沒有暴露的人影輪廓。隻有水浪和晚風攪動葦葉發出的單調而持續的沙沙低唱。平靜得令人窒息,也詭異得令人心寒。

是連日疲憊緊張產生的幻覺?是夕陽在水麵反光造成的錯覺?抑或……一個精巧而致命的陷阱?商軍的斥候?還是尤渾派出的誘敵小隊?他們埋伏在那裡想乾什麼?窺探軍情?還是等待我軍渡河混亂時發動突襲?

姬發的脊背驟然繃緊,如同拉滿的弓弦。指端深深掐進了粗布包裹中木主的棱角邊緣。那堅硬的木質質感透過布層傳來,帶來一種微微刺痛的鎮定,強迫他保持冷靜。他強迫自己維持著眺望的姿勢,呼吸卻不由自主地放緩,全身的感官都提升到了極致,如同潛伏在草叢中的獵豹。

就在這時,掙紮了一整日的夕陽,終於奮力撕裂了最後一層厚重的鉛灰色雲幕,將積蓄了整日的、帶著血色與餘溫的赤紅餘暉猛烈地潑灑下來!如同天神打翻了熔爐,金紅色的光芒瞬間染紅了整個天際!渾濁翻卷的黃河水麵上,霎時間躍動著萬千猙獰跳躍的赤金蛇鱗般的光芒!刺目的金紅,如同沸騰的銅水鋪展在奔流之上,燒灼著天地儘頭那片灰暗的朝歌方向,將河水映照得如同流淌的血河,充滿了不祥的預兆。

“啊……天顯其威!”身畔響起一聲蒼老的低語,帶著一絲洞悉天機的意味。

姬發微微一震,不動聲色地收回釘死在對岸蘆葦叢的目光,狀若尋常地側首。原來薑尚已無聲地走近,就站在身側半步之遙,那卷舊漁網依舊隨意搭在臂彎裡。老人渾濁而深不可測的眼眸,此刻正凝視著黃河波濤之上那熔金般的、充滿壓迫感的血色奇觀,臉上帶著一種若有所思的神情。

“烈火烹油之威……”薑尚若有所思地低語了一句,蒼老的聲音如同碎冰摩擦,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警示。旋即,他的視線才轉向姬發,並無探尋的意味,隻是平淡無波地、仿佛隨口一問:“太子,可曾看清?”這“看清”二字,似乎意有所指,既指那血色夕陽,也指那蘆葦叢中的一閃寒光。

姬發沉默了一息。胸腔裡被方才那疑竇激起的冷意尚未完全平複,卻又在薑尚這看似不經意的問題前增添了一分奇異的冷靜和印證感。他並未回避,目光轉向正前方洶湧流淌的、此刻被赤金光芒賦予某種森嚴威嚴卻又暗藏殺機的河水,聲調如這晚風般平穩,卻字字清晰:“烈火烹油……其烈易竭。強弩之末……不能穿縞。”他再次強調了時機的重要性,也暗指商紂看似強橫,實則已是外強中乾,但此刻貿然出擊,仍可能被其最後的鋒芒所傷。

薑尚布滿風霜溝壑的臉頰上掠過一絲極淡的波瀾,不是驚訝,更像一種心照不宣的印證後的塵埃落定。他不再看那金紅猙獰的河水,視線反而投向已撤離大半、更顯混亂狼藉的西岸營盤殘跡。“老朽,”他輕輕拍了拍臂彎中的漁網,動作輕得如同拂去一片並不存在的塵埃,帶著一種超然的從容,“也去收網了。”那網,在赤紅的夕照裡依舊顯出舊朽黯淡的本色,與他口中玄奧的“收網”相映成趣。他轉過身,步履蹣跚,佝僂的背影被血色的光輝拉得很長,一步一步緩緩挪下土丘,再次沒入嘈雜的人影、輜重與滾滾塵煙之中,如同融入曆史的迷霧。

姬發久久地獨立在丘頂。腳下的土地正隨同大軍撤離的腳步震顫不休,身後是喧囂與混亂,眼前是奔騰的赤金血河,河岸旁是隱藏著未知凶險的葦蕩暗影,儘頭是灰暗的朝歌。他一隻手下意識伸向自己胸前冰冷的青銅護心鏡,那冰冷的觸感像一塊萬年寒鐵貼在心口,提醒著他肩負的重任。指腹描摹著甲片上蟠螭紋飾那繁複而冰冷的凹槽,粗糙冷硬,如同他此刻的心境。

“德與時……”他雙唇微動,無聲地吐出三個字。木主那沉甸甸的重量依舊存在,卻在這一刻,仿佛卸下了幾分屬於激情的灼熱,注入了更多屬於冰冷鐵石的、堅不可摧的意誌。忍耐是為了更徹底的爆發,退卻是為了更迅猛的前進。父親的“德”,需要“時”的配合,才能化為改天換地的偉力。

“……何日?”更深沉的疑問在他胸中湧動,如同黃河的暗流。眼前是血色的河水,儘頭是灰暗的朝歌,河岸旁是隱藏殺機的葦蕩,身後是正在後撤的八萬大軍。這退卻的一步,究竟會將他們帶向何方?那個“時”,究竟何時才會到來?

“不遠!”他握緊拳,聲音輕如自語,散入凜冽的風煙之中。那指節撞擊在冰涼的鎧甲上,發出輕微卻堅定如鐵的響聲。這不是安慰,而是信念。他轉身,大步走向自己的戰車,背影在血色殘陽中,拉出一道長長的、堅毅的剪影。退兵孟津,絕非終點,而是另一場風暴的開始。文王的木主緊貼著他的胸膛,冰冷而沉重,如同一個無聲的承諾,指引著他穿越眼前的黑暗,走向那必將到來的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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