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發的手指在觸及那粗糙厚實、浸透著歲月滄桑與曆史重量的葛布麵料的刹那,猛地痙攣著向內蜷縮收攏,如同瀕死者抓住最後的救命稻草般死死攥緊!那指節因過度用力而繃得僵硬發白,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皮肉卻不自知,瞬間泛起一種滲人死氣的烏灰!他仿佛用儘了魂魄中最後一點氣力去緊握它!那不是一個簡單的物件,那是他畢生功業的縮影,是他耗儘心血所凝聚的王朝命運圖紙!是他即將寂滅的生命餘火所能點燃的最後的、指向未來的烽燧!
他用儘所有的能量,將這承載著千鈞社稷的葛布卷,用一種近乎推搡的動作,推向眼前這個被他選中來承接這命運重擔的人的方向!手臂移動得無比艱難,如同在搬運泰山!
叔旦迅疾卻保持著不可思議沉穩地直起上身。那雙曾號令過西六師鐵流、拉開過射落九日神弓的手掌,此刻如同承接來自昊天上帝的社稷神器,帶著一種近乎宗教儀軌的虔誠莊重,穩穩地、不容置疑地從兄長枯骨般的手中,接過了這重於泰山的遺命!粗糙厚實的葛布紋路瞬間傳遞到指尖,帶著一種蒼涼、粗獷的力量感!一股滾燙灼人的溫度透過層層葛布直透掌心——那是兄長體內最後殘存的、正在急速冷卻的生命餘溫!
那象征未來王朝地理核心的獸皮輿圖在叔旦手中展開,上麵濃重的青金石混合金粉繪製的洛水,在搖曳的燭光下閃爍著神性的光澤。姬發望著東方,喉嚨深處發出最後的咆哮:“替……我……守……住!度……邑!”那聲音仿佛耗儘了他最後一絲魂魄力量,伴隨著這生命最後的炸裂之聲,他那抬起的枯瘦手臂如同被無形之剪斬斷的木偶肢體,驟然垂落!乾枯的手腕“砰”地一聲沉重地撞擊在堅硬冰冷的紫檀木床沿之上!暗紅的血珠從咳裂的虎口處滲出,在深色木料上暈開令人毛骨悚然的冰花!
沉重的死寂如同上古寒冰瞬間膨脹!將這寢殿內所有細微的聲響——喘息、心跳、燭火燃燒的畢剝——刹那間凍結!空氣凝滯如銅塊。叔旦保持著雙手承接輿圖的姿態,那卷硝製過的獸皮地圖上,那抹象征神諭的青金色澤在燭影搖曳下愈發顯得神秘、冰冷、如同洪荒巨獸的豎瞳。他卻感覺自己渾身的血液在那一刹那被徹底抽乾,四肢百骸失去了知覺。那根聯係著他與過往崢嶸歲月、與兄長並肩而立撐住蒼穹的無形巨梁——斷了!
“噗通——!”
一聲沉悶到令金磚地麵都為之呻吟的巨響,如同隕石撞擊大地,猛然轟碎了這凍結的死寂牢籠!叔旦挺拔如山嶽的雙膝,如同兩座崩斷了最後根基的山峰,裹挾著萬鈞無望的悲慟,狠狠砸在冰冷刺骨的地麵!力量之猛,竟將堅固的金磚砸出細微、肉眼幾乎難辨的淺痕!緊接著,他整個如同承受了天塌之重偉岸身軀,在這排山倒海的絕望麵前徹底失卻支撐,轟然前傾、塌陷,深伏於地!寬闊的、飽含智慧與力量的額頭,毫無緩衝地、帶著一種慘烈的決絕,狠狠撞擊在粗糙、冰冷如同萬古極地冰麵的磚石之上!額頭與青磚接觸的瞬間,發出一聲令人牙酸的悶響,皮膚瞬間被壓平、泛白、繼而泛起深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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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一個比瀕死巨獸最後哀鳴更淒厲、更撕心裂肺的號哭猛地撕裂了凝固的空氣!是一直強行維係著最後一絲臣節儀態、緊握玉圭如同握住自身魂魄的太師散宜生!這聲發自靈魂最深處的、飽含無儘忠誠與無儘淒惶的哀嚎如同斷弦的霹靂!他積蓄了太久的恐懼、悲痛與無助在這一刻徹底爆發!渾濁的老淚如同決堤的江河奔湧而出,縱橫交錯的臉龐瞬間被涕淚徹底淹沒!他雙腿失去了所有力氣,如同被無形的巨斧攔腰斬斷,整個人踉蹌著、以一種極其扭曲怪異的姿態撲倒在禦榻冰冷的邊沿!枯瘦如爪、布滿老年斑的雙手死死抓住那薄薄的錦衾邊緣,仿佛那是最後的救命稻草,指關節因為過度用力而猙獰凸起。他的頭顱深深埋下,肩膀劇烈地聳動著,胸腔劇烈起伏,卻因為過度的悲痛和驟然爆發的哀嚎而岔了氣息,一時隻能發出“嗬……嗬……”的、如同破敗風箱倒吸的抽噎聲,竟哭不出第二個完整清晰的音節!
這聲撕裂肺腑的哀嚎如同一把鑰匙,瞬間打開了所有人心底壓抑得如同火山熔岩般的閘門!緊隨其後,如同巨大的堤壩轟然潰決,整個寢殿內所有侍立的內侍、近衛、宮女,如同被無形的巨浪拍倒一般,幾乎同時轟然匍匐在地!頭顱深深磕向冰涼堅硬的地麵,發出悶雷般的、此起彼伏的撞擊聲!再也無法遏製的悲聲、壓抑太久的恐懼與絕望,如同積蓄了千年的洪流決堤而下!號啕聲、哽咽聲、無法自製的抽泣聲、捶打地麵的悶響……混雜著因過度悲慟而無法支撐身體的暈厥倒地聲,瞬間將這座莊嚴神聖的帝王寢殿淹沒、吞噬!化為一片巨大、混亂、無解的哀慟汪洋!
年幼的太子誦,完全被這驟然爆發的、如同末日海嘯般的巨大情感洪流徹底擊懵了!他似乎被一股無形的、絕望的巨浪狠狠推搡了一把,幼小的身體像一片完全失去控製的落葉,跌跌撞撞地、毫無意識地踉蹌著向後連退了好幾步!那雙大睜著的、曾經清澈的眼睛此刻空洞無光,瞳孔仿佛凝固,整個靈魂都被這恐怖的景象和聲浪瞬間抽走,隻剩下一個蒼白易碎的軀殼。下一瞬間,那奔湧而至、足以摧毀一切的巨大悲傷和死亡的冰冷氣息終於衝破了他脆弱的心理防線。“哇——!”一聲尖利稚嫩、充滿了最深無助與恐懼、仿佛要將小小身體所有魂魄都徹底哭喊出來的淒厲嚎啕,如同投入沸油中的一點水滴,又似刺破無儘夜空的銳利冰錐,猛地刺穿了那片混亂的悲鳴海洋!他小小的身體控製不住地劇烈篩抖著,牙齒咯咯作響,巨大的恐懼壓倒了一切。在一片混亂和哭泣的陰影中,他的目光本能地捕捉到了那個剛剛承接了巨任、依舊維持著承接姿勢、宛如洪流中唯一砥柱的身影——叔旦!他像溺水者抓住最後一根浮木,用儘全身力氣猛地撲了過去!那雙細細的、毫無力氣的小手,死死攥住了叔旦臂肘處衣袍的褶皺和下麵的肌肉,力量之大,仿佛要將那堅韌的布料連同下麵的筋肉一同嵌入自己那脆弱稚嫩的骨血中去!
叔旦深伏於冰冷地磚之上,額頭緊貼著那粗糙刺骨的石麵,滾燙的額頭皮膚被粗糲的顆粒刺破、磨壓。太子誦那雙因恐懼和用力過猛而劇烈顫抖的小手所帶來的微弱卻執著的拉扯感,透過衣袍的阻隔清晰地傳遞到他每一寸神經末端!兄長尚存一絲餘溫的身體僵臥榻上,輿圖沉甸甸的分量壓在臂彎,懷中這顫抖的幼小身軀的依托感……這一切,都在同一時間狠狠地壓在他彎折如弓的脊梁之上,如同背負著塌下來的半片蒼穹!一股滾燙的、帶著濃鬱血腥氣的鐵鏽味道從胃部直衝喉嚨,如同強行吞咽下無數片碎裂的寒冰刀刃。
洛水湯湯!獸皮上那神聖的、閃耀著詭異光澤的青金色水域所在!那是父兄耗儘一生心血勘定、是太公望的預言、是灼裂龜甲的天啟!武王姬發用儘生命最後、最熾烈的那一絲火焰,以“度邑”二字為引信點燃,為他——姬旦——照亮的前路!可那片東方的天空下呢?深埋地底的殷商貴胄、蠢蠢欲動的夷狄梟雄、那些血脈相連卻在黑暗中覬覦王權的親兄弟……每一縷潛伏在陰影中的視線,此刻仿佛都已化為實質的鋒刃,無聲無息地穿透遙遠的距離,帶著陰寒肅殺的血腥氣息,彌漫在遙遠的、籠罩鎬京的巨大不安之上!
寢殿內的悲慟如同沸騰的鐵水翻滾蒸騰,號哭的海濤一浪高過一浪,拍打著牆壁,將粘稠沉重的空氣徹底攪成吞噬理智的旋渦。唯獨叔旦深伏之地,仿佛自成一個絕對寂靜的領域。那足以撕裂心肺的喧囂聲浪撞到他伏地的身體,似乎瞬間被一層無形的、冰冷堅硬的屏障隔絕在外。
許久……又或許隻是那巨大的情感漩渦中一次極其短暫的刹那。
那一雙屬於驚恐幼童的小手,依舊死死攥在深色衣袍的臂彎褶皺處,纖細的指節因為過度用力而繃得發白、透出筋絡。那幼小的身體緊緊依偎著他高大的身軀,劇烈的顫抖如同暴雨擊打下即將飄零的樹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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叔旦緩緩地、極其緩慢地抬起了身體。那動作,就像一座被億萬載風沙掩埋、行將腐朽的山嶽,在承受了毀滅性的撞擊後,憑借著深埋地脈的不屈意誌,一點點地剝離堆積的塵沙,重挺起那傷痕累累卻依舊堅硬的脊梁!他並未站起,隻是由伏地的姿態,變為莊嚴的雙膝跪地之姿。散宜生那幾乎哭至脫力、隻剩下野獸般倒氣聲的悲泣,其他宮人內侍壓抑到極致而發出的、如同來自幽冥的嗚嗚咽咽,太子誦那如同垂死雛鳥般斷斷續續、幾乎要將五臟六腑都哭出的撕心裂肺的稚嫩哀嚎,如同無數道無形的鎖鏈,纏繞著他的脖頸,勒緊了他的呼吸。
他慢慢轉動脖頸,帶著一種近乎凝滯的沉重感。額角正中,一道清晰無比、因方才重重叩地而深深刻下的紅痕和細小的摩擦破口,在古銅色的皮膚上顯得格外醒目猙獰,如同戰士的勳章,又似恥辱的烙印。他的目光首先落在撲倒在禦榻邊、枯瘦的身軀仍在不受控製抽搐的散宜生身上——這位老臣的忠誠與悲痛,是真切的。然而,正是這份不加掩飾的真切,在這風浪滔天的時刻,也可能成為漩渦的引信。目光沉靜如水,卻重逾千鈞。隨後,視線又短暫地掃過旁邊那位同樣匍匐在地、死死抱著兄長冰冷前臂、因巨大悲慟而失語顫抖的老近侍——他同樣是可靠的心腹。最終,那如千年寒潭之底冰冷岩石般的目光,帶著一種令人靈魂震顫的沉靜,落在了緊抓著他臂膀、哭得雙眼紅腫如桃、小臉扭曲、因過度抽噎幾乎喘不上氣、仿佛隨時會厥去的太子誦身上。
那雙深邃如幽穀的眼眸深處,平靜得沒有一絲漣漪。並非無情,而是那足以摧毀山河的滔天巨慟,如同炙熱的岩漿被瞬間凍結在萬載不化的玄冰深淵之下!激流洶湧在冰川之下,衝到喉頭、幾欲炸裂而出,卻終究被超越凡人想象的意誌力強行封存、化為刺骨冰寒!這冰層之下湧動著是足以翻江倒海、重塑乾坤的決死意誌!這意誌足以粉碎一切攔在通往“度邑”道路上的障礙——無論是虎視眈眈的仇敵,還是心懷叵測的至親!
叔旦抬起右手,那隻曾被兄長無數次在戰陣中托付斷後重任、拉滿過無數次驚弓霹靂的手掌,帶著方才叩擊地麵沾染的細微塵屑和額頭傷口滲出的一絲溫熱粘稠,極其沉穩地、落在了太子誦那劇烈顫抖不止、如同風中蝶翼般單薄脆弱的稚嫩脊背上。動作很輕,如同安撫一頭受驚的幼鹿,然而掌下傳遞出的那股源自血脈、源於責任、源於滔天巨痛所轉化的力量,卻帶著一種瞬間讓崩摧山巒歸於靜止、讓號哭靈魂瞬間失聲的奇異威嚴!
“太子。”叔旦的聲音響起,不高,甚至有些低沉沙啞,但每一個字都如同經曆過雷霆鍛打、萬仞寒風淬煉的玄鐵塊,被精準地、沉重地投入那片涕淚與哀嚎交織的混亂“海麵”!話語落處,如金石墜地,砸出清晰的、令人無法忽視的沉重回音。他的目光隨即掃過匍匐悲泣的眾人,那眼神並不如何銳利,卻帶著一種洞穿心靈虛妄的冰冷穿透力,奇異地刺穿了層層疊疊的悲痛迷霧,直抵每一個伏地身影的靈魂深處!
“王……已安歸神佑。”他清晰地宣告這個殘酷的事實,每一個字的吐出,都如同冰棱擊打在每一個顫抖的心上。“天佑有周!大統不墜!”這八個字斬釘截鐵,帶著不容置疑的天命賦予感。他微微側首,目光重新聚焦在懷中哭泣的幼主身上,聲音緩慢、低沉,卻字字凝聚著山嶽般的重量,既是對太子姬誦,更是對整個被悲慟淹沒的寢殿、對整個搖搖欲墜的鎬京都城宣告:
“幼主未立,國祚未承。旦——暫攝國輔之責!”
他停頓了一下,目光掠過那些因他話語而暫時壓抑抽泣、茫然抬起的淚眼,最終凝固在散宜生那張老淚縱橫、尚帶悲容的臉上:
“內外諸般喪儀葬典,悉數交付老尚書……散宜生!”
這突如其來的明確任命如同一道驚雷劈在了散宜生頭上!他猛地抬起頭,渾濁的淚眼難以置信地看著叔旦。在那雙深邃、冰冷、毫無波瀾的眸子裡,他看到的不是信任的溫暖,而是一種更加沉重緊迫的東西——責任!如同冰冷的王命之枷!
“務必!”叔旦的聲音陡然拔高,如同金戈齊鳴,斬斷了所有殘存的悲聲嗚咽!“以最快、最完備的古禮告祭天地祖宗,安……武王聖靈!”
他的目光變得無比銳利,如同兩把出鞘的寒刃,緩緩掃過整個寢殿:
“國喪凶禮,自有規製!在此鼎革危疑之秋——”他深吸一口氣,那聲音如同裹挾著北極寒流,冷徹骨髓,帶著不容置疑的殺伐決斷:
“禁絕喧嘩!禁絕交頭接耳!禁絕任何非議揣測!!”
每一個“禁”字都像一柄重錘砸下!空氣驟然凍結!
“膽敢散布流言!敢動搖國本!敢驚擾人心、亂我綱紀者……”
叔旦的目光森寒如玄冰,緩緩地、一字一頓地從每一個人因恐懼而僵硬的臉龐上掃過:
“定斬——不……赦!”
最後四個字落地,如同九幽吹來的凜冽寒風,瞬間凍結了寢殿內最後一點悲慟的溫度!那斬釘截鐵的殺氣,如同實質的冰針,刺入了每一個靈魂深處!散宜生身體猛地一顫,瞬間如同被潑了一盆冰水,眼中最後一點悲傷也被驟然升起的敬畏和恐懼所取代!他猛地磕下頭去,額頭重重觸地,發出一聲沉悶的回應:“老臣……領命!”
所有匍匐在地的宮人內侍皆渾身劇震,如同被萬載寒冰貫頂!那些難以自抑的抽泣、嗚咽聲,仿佛被一隻無形的巨手硬生生扼斷在喉嚨深處!偌大的寢殿驟然陷入一片比死亡本身更令人窒息的、沉悶壓抑的靜默之中!空氣粘稠得如同鉛汞,每一口呼吸都變得困難無比。隻有那象征天命更迭、王權交接的沉重鐘聲,一聲接一聲,穿透宮殿重重的帷幕和高牆,如同悶雷滾過死寂的鎬京大地,宣告著一個時代的終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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