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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6章 血火九鼎(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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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隊約莫二十餘人的楚國潰兵殘卒,正深一腳淺一腳地跋涉在齊腰深、冰冷刺骨的黑綠色澤水中。他們費力地前行,兵器在身後拖曳出長長的波紋。水草如同長滿了細小吸盤的詭異水蛇,瘋狂纏裹著他們的腿腳,每一步都艱難掙紮,步履蹣跚緩慢得令人心焦。隊伍中央簇擁著一個人,被幾名看似忠誠卻早已被恐懼折磨得神經兮兮的衛士死命環繞。

“快!”衛士長喉頭滾動,聲音像砂紙摩擦木頭,“再往前……過了這片葦蕩……就有接應……”他話語中透出連自己也無法說服的虛弱信心。空氣似乎突然更沉更重了,如同灌滿水的牛皮口袋壓在所有人心頭。

無數根細長黝黑如同毒蛇般的吹筒毫無預兆地自水麵上茂密如海的蘆葦叢深處鬼魅般伸出。筒口在水麵探出的瞬間無聲。緊接著便是令人心驚的“嗖嗖”聲破空響起!那聲音極輕極銳,卻又極其密集!細小的、在昏暗中幾乎不可見的短小吹箭,如同淬了劇毒的蜂群,撲向那隊艱難跋涉的人馬!

慘叫聲驟然撕裂濕冷滯重的空氣!一個侍衛喉頭多出一枚細小黑刺,隻來得及發出一聲短促的悶哼,身體便猛然挺直向後倒去,“撲通”砸進汙濁的水中,濺起巨大的、混雜著黑泥和腐葉的水花。另一個衛士後頸處也無聲多了一枚黑刺,他甚至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就直挺挺地向前仆倒,頭顱砸入渾濁得發黑的水中。毒藥霸道無比,見血封喉。

“有刺客!!”衛士長驚駭欲絕地嘶吼出聲!聲音淒厲扭曲,在無邊無際的水澤裡徒然回蕩,顯得異常微弱無力。他慌亂而徒勞地拔出佩劍,徒勞地揮向四周層層疊疊、密不透風的蘆葦叢。其餘護衛在巨大的恐懼與死亡陰影下,如同被狠狠搗了巢穴的黃蜂,徹底炸開了!他們拚命向中間聚攏,想要用身體去為王子朝遮擋那來自四麵八方黑暗蘆葦深處的無聲死物,又有人想要強行架起王子朝往前闖,更多的人則如沒頭蒼蠅般在水澤裡瘋狂打轉,絕望地揮動武器劈砍看不見的敵人。

王子朝被緊緊護衛在核心。他臉色煞白如灰,嘴唇因寒冷和極度的驚駭而呈現出駭人的青紫色。一支吹箭毒蛇般射來,狠狠釘在他擋在胸前的右臂上!一股麻痹感瞬間炸開,沿著手臂瘋狂蔓延!他想呼救,喉頭卻隻發出“嗬嗬”的窒塞嘶啞音。

水草深處,一道冰冷銳利如錐的目光透過蘆葦的縫隙,毫無波瀾地釘在混亂中心那個人驚惶掙紮的軀體上。執筒的手穩得如同岸邊亙古的頑石。那人再次湊近了黝黑吹筒。筒口紋絲不動地抬起,一絲幽暗的光澤在細密的銅質管壁上流淌。在如此紛亂危險的水澤中,他的動作精準地捕捉到了那唯一的目標——王子朝下意識捂住麻痹手臂的、暴露出來的心臟位置——咽喉下方稍偏左方,因恐懼而劇烈起伏跳動的頸部動脈輪廓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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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道比之前更加細微、卻仿佛抽儘了所有空氣的尖銳破空聲響起!

王子朝喉結下方近旁的頸側皮膚猛地一跳。那動作細小如同水麵的微瀾被針尖點破。一股濃黑到發紫的鮮血瞬間從那個微小破口處噴湧而出!那血太濃,濃得像陳年的醬垢,濃得脫離了人血的常態,一股帶著極深腐朽與鐵鏽味道的腥氣猝然爆發開來。他甚至沒有發出一聲完整的慘叫,身體隻來得及劇烈地抽搐痙攣了一下,便像一截被瞬間抽去了骨頭的皮囊,直挺挺地栽進了深達腰腹、稠如泥粥的冰冷黑水中。水花濺得很低,發出沉悶而粘稠的“咕咚”聲。汙濁的黑水立刻翻騰著,貪婪地吞噬著那具軀體,大量深紫色的血絲如同有生命的異蟲在漆黑水體表麵迅速洇染蔓延開來。

幾乎在同時,雲夢澤那永無休止的腐臭瘴霧深處,仿佛被一隻無形的手悄然抽掉了所有聲音的根基。衛士長那狂亂的嘶吼被掐斷在喉嚨裡,他失神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王子朝沒頂的那片黑水漩渦,水麵正急劇泛起無數細密汙濁的氣泡,很快隻剩下渾濁的泡沫和散開的汙濁漣漪。圍繞王子朝掙紮的護衛們動作刹那間全都僵死凝固!如同時間突然被定格在絕望的某個瞬間。他們臉上扭曲的表情還來不及轉換,身體還維持著推擠、格擋、或試圖救援的姿勢,但眼中的光已經熄滅,被巨大的空洞和冰冷的死亡預感取代。水汽沉甸甸地壓在每個人身上,帶著沼澤深處陳腐的氣息。短暫的死寂降臨,比先前刺耳的慘叫更令人膽寒。這片水域仿佛被瞬間抽空,隻剩下屍身攪起的泥漿緩慢沉降的微響和氣泡升騰的破裂聲。

“當啷!”一聲刺耳脆響。衛士長手中緊握的長劍掉在渾濁的黑水中,濺起一蓬汙水落在旁邊衛士沾滿泥漿的臉上。那張臉上肌肉猛地抽搐了一下,嘴唇顫動,卻發不出絲毫聲音。恐懼終於以更加徹底的形態降臨。不知是誰喉嚨裡發出野獸受傷臨死前的低沉嗚咽。緊接著,所有殘餘的衛士如同驚弓之鳥,驚恐萬分地朝四麵八方掙紮逃命!再不顧及同伴與剛剛儘忠保護的對象。他們像受驚的野鴨般在冰冷汙濁的水中撲騰、深陷、撞倒蘆葦、又被水草纏住,發出絕望的嘶喊。

蘆葦叢深處,那道目光如同冰冷的星芒掃過這片混亂而絕望的水上獵場。執筒者眼中最後一點微弱的情緒光澤消失了,徹底化為深沉的死寂。悄無聲息,無數道細長黝黑的吹筒如同退潮般,沉入了墨綠色的、仿佛永恒的蘆葦深處,再無蹤跡。水麵上的漣漪圈圈擴散、交疊,最後一切重歸虛無的平靜。唯有那深紫色的血汙如同被詛咒的紋樣,仍在緩緩洇散,一點一點地被更龐大的墨黑吞噬掩蓋。

風驟然刮過狄泉宮闕上的新漆簷角,發出如同嗚咽般的低沉哨音。宮闕深處,那尊玉琮默然靜立案頭,墨綠的獸眼冷然反射著窗外移動的陰雲影子。

王子朝已歿的消息是沿著楚國邊境密布的水網,經由那些隱秘的渡口和沼澤中穿梭的、臉孔模糊的信使們,如同黑色的水流緩慢而確定地滲透回了楚國殘存的據點。信報最終送達狄泉王宮的那一夜,沒有慶賀的鐘鼓,沒有宴席。敬王獨自待在深殿的昏暗之中,隻命內監點起一支孤燈。他在燈下長久地坐著,目光虛虛投向窗格,窗外是狄泉一如既往濃得化不開的黑暗水氣。那燈盞跳躍的火光將他投映在牆上的影子拉扯得極大、極扭曲,恍如一頭被無形繩索囚禁在方寸之地的困獸。那龐大的影子貼附著冰冷的牆壁,紋絲不動。他放在膝上的手指,極其微不可察地蜷縮了一下。

王子朝死了。

可那些追隨王子朝的人似乎還在呼吸。流散的殘卒像被風吹散的枯草種子,落入楚國被戰爭撕裂的廣袤焦土。恐懼並未消散,反而在楚地的傷痛之上萌發了一種更隱蔽、更頑固的力量。某種無聲的暗流開始在楚國北方靠近周境的區域悄然彙集。關於“複周室正統”、“為太子朝雪恨”的囈語開始如濕冷的幽靈,遊蕩在荒廢的驛亭、破敗的市井暗巷、和那些逃亡武士臨時聚集的棚屋裡。風聲穿過楚國北境荒涼的樹林,嗚咽著那些模糊而危險的詞彙。這種不祥的低語如同冬夜的暗流,在冰麵下方蠢蠢欲動,緩慢而執著地尋找著薄弱的裂隙。

楚國這棵曾稱霸南方的大樹,已然被吳人的利斧砍得傷痕累累,主乾搖搖欲墜,無數旁逸斜出的枯枝敗葉在風中飄搖。那些在戰火中幸存的舊部、那些不甘失敗的野人、那些對楚王倉惶奔逃充滿怨恨的邊境衛士、那些流離失所渴望依附強者以圖生存的流民……如同被磁石吸引的鐵砂,開始向著一個核心悄然彙聚。在那片因大敗而混亂躁動的土地上,“儋翩”這個名字逐漸從這些散亂的低語中被提煉出來,反複提及,每一次都帶著更深的敬畏與期待。這個曾被王子朝倚重、現在如同蟄伏的猛虎隱在暗處的武將,成了所有離散恨意與暴烈渴望的天然收束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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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去春來,公元前504年的寒氣剛剛從大地上有所消褪的跡象,狄泉周圍的曠野依舊覆蓋著一層枯黃的草甸。王師散布在狄泉外圍的營寨像往常一樣入夜沉寂。隻有哨樓的燈籠映照出遠方微弱的天光。然而這個春夜,在狄泉王城西南方向一片低窪的穀地中,那些原本星星點點的哨樓燈火,卻像被狂風卷過一樣,一盞接著一盞地、驟然熄滅!

濃稠無比的黑暗瞬間吞噬了那片區域!

王師營地方向傳來幾聲極其突兀、撕心裂肺的短促慘呼!叫聲淒厲卻驟然中斷,隨即便是無數混亂的腳步踐踏聲、盔甲與金屬的碰撞刺響、鈍器擊中軀體的沉悶“噗噗”聲……各種令人頭皮發麻的噪音瞬間爆發開來!緊接著,火光,熾烈的火光,毫無預兆地在多處營帳蓬頂騰空而起!火苗貪婪地舔舐著乾燥的布料,如同赤紅的惡魔瞬間舒展著肢體瘋狂舞動!營地的黑暗被撕裂,瘋狂搖曳跳動的火焰光芒將人影、刀光、帳篷扭曲傾倒的輪廓放大了無數倍投射在空中!

“殺!”

“清妖孽!複正統!”

嘶喊聲狂野如同林中野獸,彙聚成一片刺耳的聲浪!無數火把在黑暗中亂舞著被高高舉起,瞬間連成一片翻騰燃燒的火海,發出“劈啪”的爆裂聲響,驅散了濃重的黑暗。火光映照下,顯現出無數身著各式破舊甲胄、手持利刃的凶悍身影!他們如同黑色的潮水,自四麵八方湧出,狠狠撞上了倉促應戰、陣型混亂不堪的王師外圍屏障!刀鋒砍入骨肉的聲音、瀕死的哀嚎、兵器瘋狂碰撞的火花徹底撕裂了原本尚存一絲寧靜的春夜!營地徹底陷入瘋狂的煉獄。濃煙裹挾著嗆人窒息的焦糊味、血腥味以及鐵器的腥氣衝天而起,遮蔽了半片天空。

遠處狄泉王城外圍最高的望樓之上,司階官麵色慘白如紙,嘴唇不受控製地顫抖著,用變調的尖銳嗓音衝著下麵的宮門狂喊:“西營!西營起大火!喊殺聲……殺聲震天!叛賊!是叛賊來襲!”

狄泉新築的宮牆在跳躍的火光下如同一條蟄伏的黑色巨獸,城門驟然“吱呀呀”敞開一道縫隙!一支僅由數十輛戰車和少量甲士組成的王師精銳如同離弦之箭衝出城去,直撲陷入混亂火海的西營!領軍的將軍在顛簸的戰車上嘶聲力竭地指揮。然而,衝擊西營營地的叛軍們像是算準了王師的反應,在遭遇這支生力軍前便突然折返方向,帶著剛剛掠奪的兵器和部分糧秣,如同鬼魅般向更深的黑暗深處、南方那片廣袤的荊棘叢和密林邊緣散去,隻留下滿地狼藉、血腥與燃燒的烈焰。當王師主力艱難地撲滅營火、收攏殘兵,企圖追擊潰散的敵寇時,那些來去如同幽靈的身影早已消失在迷蒙的夜色之中,隻剩下遍地燃燒的餘燼和不絕於耳的痛苦呻吟。這支王師疲憊的隊伍茫然地停留在散發著焦臭和血腥氣息的土地上,宛如一片被狂風驟雨蹂躪過的枯葉。

“陛下!”內史的聲音因極度恐懼而變了調,幾乎是在哭號,他幾乎是連滾帶爬地衝進了敬王那間深邃而寒冷的內殿,“叛軍勢大!西營已破!他們……他們分兵數路……合圍宮城!城門……危矣!”他額頭上汗珠混合著塵土不斷滾落。

幾乎在他話音落下的同時,遙遠的宮牆之外,如同呼應一般,驟然爆發出一片山崩海嘯般的狂野呐喊!“儋”字戰旗似乎在被點燃的火焰之上狂亂揮舞,那猙獰的大字在火光中跳動燃燒,帶著無儘的惡意與複仇的癲狂。

“儋!儋!”一聲聲嘶啞的吼叫如同利爪刮過狄泉冰冷的宮牆。

“儋!儋!”又一波更加狂暴的吼聲滾滾壓來。

敬王猛地從冰冷的席上站起!巨大的冠冕猝不及防下被驟然牽動,珠旒劇烈地相互撞擊,發出一片急促脆響!他那深潭般的眸子驟然收縮,凝聚在宮殿內壁角落投射的、劇烈抖動跳躍的光影之上——那是遠處城門處燃燒的衝天大火隔著層層宮牆投射進來的變幻光斑,帶著濃煙和血的色澤!他的身體幾不可察地顫抖了一下,喉結上下艱難滾動。殿內燃燒的銅獸熏爐散發出的沉香氣息,此時被濃烈的煙火味徹底淹沒。他迅速轉身,目光銳利如鷹隼般掃向內侍總管與幾名心腹近衛:“備車!”

命令如冰珠墜地!刹那間,整個王宮如同被無形的重錘狠狠砸下,原本壓抑的死寂瞬間被擊碎!急促雜亂的腳步聲、物品被急促翻動的碰撞聲、惶恐到極致反而無聲的奔跑……所有聲音混雜成一片末日降臨般的背景噪聲。

敬王已脫去礙事的沉重冕服大袍,隻著一身內裡便於行動的玄色深衣。他一步便跨出了內殿門檻,衣袂被穿廊而過的風驟然鼓起!內侍總管臉色蒼白但動作麻利地緊隨其後,幾個貼身甲胄鮮明的精銳衛士如影隨形。他們旋風般卷過漫長空曠的回廊!風猛烈灌入回廊,冰冷刺骨,廊外遠處叛軍震天的喊殺聲和兵刃撞擊聲越來越清晰,如同洶湧的潮水拍打礁石,一波更比一波迫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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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門近在眼前。厚重的門軸發出艱澀的“嘎嘎嘎”巨響,一道縫隙剛剛夠一輛馬車擠出!敬王的馬車如同離弦之箭從那縫隙中射出!車輪碾過宮門外廣場堅硬的鋪石地麵,發出令人心悸的滾雷之聲。戰馬早已被這巨大的不安和殺戮的氣息刺激得焦躁嘶鳴不已,口鼻噴出滾滾白沫。馭者狠狠將粗糙的韁繩在手上纏死一圈又一圈,長鞭在空中炸開一聲霹靂!

“走!”車旁甲士低吼,佩刀在混亂火光裡閃爍出刺眼的亮光。所有護衛車輛和輕騎瞬間收縮聚攏,緊緊護衛著那輛在顛簸跳躍的火光中時隱時現的玄色車駕!

就在車駕衝出宮門的刹那,在不遠處一座剛被廢棄民居點起的巨大篝火的光焰之中,儋翩的身影如同一尊驟然凝固的火中之魔!他手中那柄長刀寬闊的刀身被身後衝天肆虐的烈焰映照得通體赤紅!刺眼血光跳躍流淌!就在那柄染血刀鋒映亮他扭曲麵目的瞬間,在那妖異的刀麵反光裡,一道清晰而轉瞬即逝的景象被精準地捕捉定格——如同閃電劃過漆黑的岩壁——一輛由四匹驚懼戰馬拖拽的玄色馬車,正以亡命之勢衝出狄泉王宮最後那道縫隙!馬匹因為恐懼瞳孔張得巨大,車影在狂舞的火光與濃重煙塵的扭曲下一閃而過!那道疾馳的車影,像是被永遠地灼燒在儋翩那柄沾滿溫熱鮮血的長刀鋒鏑之上。

敬王的車轅在劇烈的顛簸中不斷發出呻吟。車壁在晃動,陰影劇烈搖晃摩擦。他一隻手死死攥住車內一個固定在板壁上的銅環,骨節因為用力而慘白異常。另一隻手則下意識緊緊按住胸口左側的位置,隔著一層層衣物,一個堅硬冰冷、帶著尖銳棱角的輪廓物正在他手掌下被緊緊攥住、按壓——那是自狄泉倉皇逃出時,從王宮內殿禦案上那尊獸麵玉琮上硬生生掰下來的一片殘角碎片!鋒利的斷麵深深刺入他的掌心皮肉。痛楚如同冰冷的電流,順著血脈直刺入腦髓深處。掌心的刺痛感異常清晰銳利,如同冰冷的刻刀正沿著經絡緩慢切割。然而一種更加龐大、更加本質的冰冷空洞感,正從胸口那塊按壓在衣衫下的玉琮殘片處彌漫開來,瘋狂侵蝕著他體內每一處曾經充滿野望的地方。

車窗外,狄泉宮闕那些剛剛被漆過、在暗夜中尚能隱約看出鮮亮輪廓的簷角,在那片濃煙與烈火構成的猩紅背景中無聲地坍塌下來。巨大木頭斷裂的聲音沉悶地撞擊著夜色,在混亂廝殺聲的間隙中格外清晰。燃燒的木料如同火炬傾墜,砸向地麵,濺起漫天火星,如同散落一地的殘血淚珠。

他按住胸口的、握著殘玉的手指猛然收得更緊,幾乎要將其生生捏碎,骨節透出僵硬的青白。碎裂的玉石邊緣再一次狠狠嵌入早已流血的傷口。掌心的劇痛如同電流再次躥上脊背,但這一次卻如同投入深井的石子,絲毫無法在那片胸腔裡蔓延開來的、無邊無際的冰冷與虛無中激起絲毫漣漪。痛,反而更清晰地映襯出了那無聲坍塌背後,某種更加沉重的剝離。

“嘩啦——轟!”一塊高聳宮牆在火焰吞噬下猛然向內倒塌的巨響遠遠傳來。碎裂的磚石墜落聲浪清晰衝擊著他的鼓膜。他的身體隨著這聲坍塌猛地一震!那在火光中傾斜著墜落、最後轟然砸地的巨大宮牆影像,並非投射在車窗外的夜色裡,而是瞬間烙入了他被痛楚和空虛交織的眼眸深處。那景象,如同預示著他身下這座倉促奔馳在茫茫黑暗中的車駕,所承載的一切,似乎也正沿著某道無形的命運斜坡,加速滑向無可挽回的深淵底部。

公元前503年的秋天,洛水兩岸的土地被成熟的穀物染成了斑駁而沉鬱的金黃色。收獲本該帶來的勞作聲響在此刻蕩然無存。河風穿過岸邊光禿禿的葦稈,發出空洞而綿長的嗚咽,仿佛是大地在喘息。晉軍的黑色陣列如同鐵鑄的山嶺,密密匝匝地在河岸邊鋪展開,巨大的玄色旌旗在風中翻卷,“咚咚咚”的沉重鼓聲如同巨人的心跳,穩定而凶悍地撞擊著河畔的每一寸土地,激起河水的陣陣震蕩。數萬隻戰靴整齊踏地的回響,彙聚成一片滾雷般的轟鳴,自晉國方向碾壓而來,沉重地滾過空曠的原野,碾壓著周境凍硬的土地,直到最終逼近雒邑方向狄泉邊緣的王師營盤。

敬王在狄泉殘破宮城的瓦礫之上,他看見遠方的地平線被一道無邊無際的黑潮淹沒,晉軍如同移動的鋼鐵山脈壓境而來。殘存的王師士兵們呆立在簡陋的望樓或壁壘之後,望著那片推進的黑色洪流,眼中隻剩下巨大的茫然和一種瀕死的木然,握持著卷刃豁口兵器的手指毫無血色。當那滾雷般的步伐最終停滯時,整個狄泉外圍陣地陷入了一種令人窒息的死寂。

次日黎明,天色晦暗陰鬱。一支規模極其龐大的晉國精銳使節隊伍抵達狄泉。為首的晉國上卿立於狄泉殘破宮門之前,身姿挺拔如利劍。他麵朝高台之上端坐的身影,聲音如同鐵石交擊,清晰地刺穿整個宮城內外凝滯的空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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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禮樂崩壞,社稷蒙塵!今晉承天討罪,複君安國!”他深吸一口氣,聲音驟然拔高,如同驚雷炸響:“周天子!臣等,奉晉侯命——迎陛下還都——雒邑!”

“迎陛下還都——雒邑!”隨行所有晉國官員、護衛,乃至遠處晉國龐大軍隊列陣的無數喉嚨同時爆發出驚天動地的吼聲!巨大的聲浪如同實質般衝擊著殘破的宮門,撞蕩回旋在整個狄泉上空!

“……雒邑……”高台上,那個玄色身影在聲浪的衝擊下幾不可察地晃動了一下,珠旒發出細微而清晰的碰撞聲,如同珠玉跌落冰麵。他緩緩抬起頭來,聲音不高,在宏大的聲浪之後更顯得輕飄無力,卻又帶著某種難以描述的分量。在無數道目光的注視下,他似乎想抬手示意什麼,最終卻隻是擱在身旁冰冷的扶欄上。指尖無意識地在粗糙冰冷的欄石表麵緩緩劃過。這緩慢的動作像是對那滔天聲浪的延遲回應,又像某種無聲歎息落下的終點。

遷駕的儀仗浩浩蕩蕩折返雒邑。重新踏上周王室的核心土地,敬王的座駕穿過雒邑巨大城門陰影的刹那,那熟悉的景象在日光照耀下纖毫畢現:曾經象征著無上尊榮、壯麗無比的宮闕,如今像遭受了歲月的巨創,處處殘留著火燒煙熏的印記,大塊大塊色彩華美的漆麵斑駁脫落,露出底下腐朽焦黑的木質肌理。精心琢磨的雕梁畫棟布滿刀斧砍鑿的疤痕,一些華表被生生砸斷,半埋在草叢裡如同斷裂的巨獸骨骸。被精心鋪就的寬闊禦道石縫裡頑強地鑽出枯黃的雜草莖稈,在車輪碾過時瑟瑟抖動。風中飄散著一種奇特的、濃烈刺鼻的混合氣息——那是新翻上的濕冷泥土腥氣與建築焦糊煙氣還有尚未散儘的、血腥腐敗氣味混合而成的不祥氣息。這種氣味頑強地鑽入每個人的鼻腔,如同某種揮之不去的詛咒烙印。

敬王步下王車,沒有立刻走向那尚在倉促清理中的、熟悉的王殿高台,他的腳步反而略微遲疑了一下。最終,他的身影竟微微轉向了太廟一側被廢棄許久的偏殿所在。晉卿眉頭微皺,但立刻抬手製止了旁邊想要勸阻的近侍。

偏殿回廊深處,一堵被煙熏火燎得烏黑的宮牆裂開了一道深邃的縫隙。那裂縫邊緣參差不齊,如同魔鬼咧開的巨口。一道暗淡的金屬反光刺入了敬王的眼簾。

他停住了腳步。在那道散發著煙塵與朽木氣息的裂縫深處,赫然插著一柄斷劍!那劍身上蒙著一層厚重的、鏽蝕如苔蘚的暗紅鐵鏽,幾乎看不清原本的形狀和鋒芒,隻有小半截殘缺不堪的劍鋒還頑強地露在外麵,尖端依舊微微斜指向縫隙內部幽暗的深處,凝固在一種象征性的進擊姿勢。

敬王沉默地凝視著那截幾乎被遺忘的斷劍,那鏽蝕的、黯淡如汙血的顏色深深烙進他的眼底。片刻的寂靜後,他向前緩緩踏出一步,靠近那道裂縫。袖袍帶起的微弱氣流擾動了牆壁縫隙深處的陳腐灰塵,塵埃顆粒在光線下狂亂飛舞。他微抬起右手,食指伸出,動作極其緩慢,帶著一種近乎奇特的儀式感,指尖向著那嵌入裂縫深處的、生滿暗紅鏽跡的斷劍殘鋒緩緩伸去。

指尖最終在距離那冰冷鏽蝕鋒芒不足半寸處凝住,凝固在了布滿塵埃的凝固空氣中。他能清晰地感知到從裂縫裡湧出的那種來自地底磚石深處泛起的、永恒不變的刺骨陰冷。他的指腹在虛空裡極輕微地戰栗了一下。殿宇深處傳來木工修複敲打的“咚咚”悶響,在寂靜的回廊裡突兀地回蕩。那聲響沉重而無生氣,仿佛敲打在巨大空洞的腹腔。

“寡人……”敬王的聲音響起,異常低沉沙啞,每一個字都像磨過粗糲的砂石,被周圍回旋的冷寂放大又迅速消融,“……鼎……終究是輕了。”最後四個字吐得極其輕緩,輕得像塵埃最終被風吹散。他收回手,指尖殘留的冰冷空氣似乎凝成了冰霜。他轉身,不再看那牆縫中斷劍的鏽跡,邁步走向那片曾經承載九鼎的宏大大殿台階,每一步踏在清掃後卻依舊沙礫堆積的宮道上,都發出枯葉碎裂般的微響。

晉卿目光深邃地看著敬王的背影,看著他身上玄端禮服袍袖間流動的光暈在陰鬱的日光下晦暗難明。隨即,晉卿轉回身,聲音低沉而清晰地命令道:“備大典。”沒有波瀾的話語擊穿空氣。宮人們立刻如同提線木偶般被激活,無聲而迅捷地行動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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