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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8章 齊濤晉浪(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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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暴……”姬宋像是被那“風暴”二字擊中,身體微不可察地一抖,剛才因激動而泛起的那點病態紅潮瞬間褪儘。老臣那如同冰錐般的斷言,精準而殘酷地刺入了他努力構築、本就搖搖欲墜的勇氣縫隙之中。一股更強烈的寒意從尾椎骨驟然竄起,瞬間凍結了剛才那虛假的暖流。是啊!那薑杵臼是誰?那是踩著無數對手屍骨登上君位、心機似海、手段狠辣的老狐狸!他暮年得握全權,正是內心驕狂野心最熾烈膨脹之時。齊國如同一頭沉睡多年、猛然驚醒的巨熊,豈容一窩小小的野蜂用微不足道的毒刺來撩撥?一場小小的阻擊戰,於齊國那足以碾壓小國的龐大體量而言,算得了什麼?牛刀小試而已!一次意外的失利,隻會極大地刺激他那強烈的征服欲和報複心!姬宋甚至能清晰回憶起探馬回報的畫麵:國夏軍退卻時,陣列絲毫不亂,旌旗雖然受損但依舊飄揚,連撤退的路線都選擇了便於重整和再進攻的方向……那絕非潰敗,那是猛獸在撲殺前的下蹲蓄力!

恐懼,如同冰冷的巨蛇,帶著令人窒息的壓迫感,緊緊地纏繞上他的心臟。

他艱難地蠕動了一下乾澀的喉嚨,喉結如同鏽住的石臼艱難滾動了一下,方才擠出幾個破碎嘶啞的字:“那我魯國……當何以自處?”

這聲音充滿了茫然和無力,早已不複方才的“豪情”。

話音未落,另一位神情嚴峻如同刻刀鑿出的大夫踏前半步,聲音低沉如喪鐘,在死寂得令人窒息的殿中如同沉重的石塊投入冰冷深潭:“君上慎思!去歲齊國國夏一軍便已如入無人之境般擊破鄆城!那時尚未動用全力!今次我軍僥幸偷襲小勝,然代價已是不輕!若齊國此番動了真怒,薑杵臼親點國、高二卿儘發傾國之兵複來……憑借他們足以淹沒我們全部常備軍十倍的兵力……則我魯國……社稷危矣!頃亡隻在旦夕之間啊!”他緊跟著又補了一句殘酷的事實,“據報,齊人前鋒雖退,中軍旗幟已在鄆城舊址升起,營寨連綿十數裡……國夏顯然隻是在等待援兵!”

“社稷危矣”、“頃亡隻在旦夕之間”……這幾個字如同千斤巨石,轟然砸落在姬宋本已脆弱不堪的心防上。他眼前一陣發黑,視野中的炭火光芒猛地暗了下來。初戰那點用無數魯國子弟鮮血換來的血勇,此刻已徹底化作沉甸甸、冰冷刺骨的絕望冰坨,沉沉地墜在胸口,堵得他連呼吸都變得困難。他能調動的全部力量,那所謂的“傾國之銳”,在齊國即將到來的真正國戰級碾壓麵前,渺小得如同撼樹的蚍蜉,如同擋車的螳臂!

寂靜,再次沉重地降臨,如同泰山壓頂,統治了整個小小的偏殿。窗外的北風驟然加大,發出尖銳淒厲的呼號,如同千萬怨鬼在拍打著脆弱的宮牆。其間夾雜著細碎急促的聲響——零星堅硬的雪粒開始猛烈地拍打在糊著麻布的窗紙上!

姬宋的手指在寬大的玄色袍袖中下意識地、神經質地互相摸索著、纏繞著、劇烈地顫抖著。那感覺,仿佛溺水的囚徒在深不見底的絕望冰水中徒勞地抓撓,想要抓住一根根本不存在、虛幻無比的救命稻草——一種名為“拖延”的、蒼白無力的幻想,正無聲而殘酷地啃噬著他身為君王最後的尊嚴和意誌。

當肅殺的殘秋徹底被嚴冬的酷寒所吞噬,最後一片掙紮的黃葉也被凜冽如刀的北風從枝頭無情卷走,化作枯蝶碾入泥塵之時,一股比之前強大數倍、由冰冷的鐵與血鑄就的寒潮,裹挾著萬物凋零的死亡氣息,如同一場滅世的風暴,終於鋪天蓋地、無可阻擋地向整個魯西邊境傾軋而來!其威勢之烈,幾乎瞬間便碾碎了曲阜君臣那一線本就不存在的僥幸!

邊境告急的烽火狼煙日夜不息!無數斥候騎卒在風雪中摔得人仰馬翻,甚至因凍傷而不得不截去手足!他們用帶血的嗓子嘶吼著、連滾帶爬地將一個足以令所有魯人魂飛魄散的消息——如同地獄吹來的冰冷陰風般——急報至曲阜:

齊國上卿——高張!國夏!這兩位真正位高權重、足以代表薑杵臼意誌的重臣,已然親率齊國主力大軍,如同撕裂天穹的狂暴寒流冰瀑,轟然傾瀉而下!

車輪滾滾,碾碎凍土,卷起的煙塵遮蔽了慘淡的冬陽!無數戈矛戟鉞林立,密密麻麻如同鋼鐵荊棘叢生、綿延不儘,在林立招展的各色猙獰獸紋旗幡映襯下,形成一片移動的、籠罩一切光明的、充滿毀滅氣息的金屬寒林!車馬嘶鳴,鐵蹄如雷,沉重的腳步聲彙成震撼大地的轟鳴,踏碎了魯人脆弱的和平。其規模之盛,氣勢之足,遠超去歲國夏孤軍作戰的數倍!如同一座座披掛著鋼鐵甲胄、轟然移動的山巒!

黑底刺白大字的“高”、“國”帥旗在凜冽的狂風中撕扯、咆哮,如同向天地宣告吞噬的巨獸!魯國耗費大量民力物力、在邊境線上匆匆修築加固的數道壁壘、哨卡和用以遲滯的小型土堡木寨,在齊軍這股絕對力量的碾壓麵前,脆弱得如同孩童用沙土堆砌的城堡!僅僅象征性地抵抗片刻後,便在驚天動地的踏平聲中化為齏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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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軍排山倒海般的人潮、車陣如同粘稠的黑色瀝青,冷酷無情地漫過田埂、摧毀殘破的農舍和田地,踏平魯軍組織起來的、微不足道的阻擊線,幾乎未遭遇任何像樣的抵抗便以雷霆萬鈞之勢向前疾推、碾壓!數處小城邑的守軍幾乎聞風而逃。來不及撤退的魯卒如同被獵殺的羊群,哭號著,在冰冷的曠野中被齊兵精良的騎兵銜尾瘋狂追擊驅散、切割、屠殺,象征性的反抗瞬間土崩瓦解。赤色的魯國旗幟、折斷的兵器、散落的草鞋頭盔丟滿了被踐踏得一片狼藉的荒野。那些象征魯國存在、鐫刻著鳳鳥圖騰的邊境石界、供奉社稷的小祠、甚至烽燧台,一座接一座在衝天而起的火焰與滾滾濃煙中化為斷壁殘垣,成為焦土的一部分。魯國西境大片曾經炊煙嫋嫋的膏腴土地,在齊軍的鐵蹄和肆意搶掠的屠刀下痛苦地呻吟、顫抖,在極短的時間內,如同浸透血水的畫布,以一種令人心碎的速度褪去了魯國的色彩,覆蓋上一片觸目驚心的焦黑與猩紅!

壓力!如同山崩海嘯般實質性的恐怖壓力!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沉重地、持續不斷地瘋狂擠壓著魯定公姬宋的每一根神經!前線如同雪崩一樣源源不絕飛回的告急文書,那竹簡每一次被斥候用凍傷的手顫抖著遞入宮門,撞擊在那冰冷的銅門環上的聲音——當啷,當啷——都像是催命閻羅手中的銅鑼,一聲聲敲在姬宋早已脆弱不堪的心鼓上!每一聲悶響,都像是重錘敲擊在他靈魂深處懸掛著的那口瀕臨碎裂的警鐘上!

“陷落!”“潰敗!”“求援!”“國軍主力已至陽關!我軍……全軍覆沒!”每一個字都像是一把燒紅的鈍刀子,帶著濃烈的血腥氣和鐵腥味,狠狠紮進姬宋的靈魂最深處。他甚至不敢再去觸碰那些染血或布滿汙漬的緊急文書。他感到那象征著周公遺澤、代表著禮樂源頭的玄端朝服、垂有旒冕的冠冕,此刻正變成了冰冷沉重的鐐銬與刑具,緊緊束縛著他,令他動彈不得,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無儘的屈辱與痛楚。絕望,那是一種令人發瘋的絕望!如同深不見底的幽暗冰湖,黑色的水流已經漫過了他的頭頂,冰冷刺骨!令他正在一寸寸、無可挽回地向下沉淪,沉向那埋葬宗廟社稷的萬劫不複深淵!他仿佛看到了太廟裡供奉的列祖列宗牌位在塵埃中腐朽倒塌!魯國三百年的禮樂鐘磬之聲,難道就要在他——姬宋——周公子孫的手裡徹底斷絕、化為齏粉了嗎?!

姬宋摒退了所有侍從。獨自一人枯坐在冰冷的、空曠如同巨大墳塚的朝堂大殿之上。窗欞縫隙中滲入的寒風如同冰冷的毒蛇,纏繞著他的雙腿向上蔓延。炭盆早已冰冷熄滅。黑暗中,他如同雕塑般紋絲不動。窗外的天色由濃墨般的黑暗,漸漸泛出死魚肚皮般的青灰,又艱難地透出一線慘淡無光、毫無暖意的冬日黎明。漫長如同一個紀元的煎熬。

終於!在黎明前最寒冷黑暗、仿佛連時間都已凍結的時刻,一個沉重到讓靈魂都在抽搐的決定,一個充滿了濃烈自我厭棄、屈辱和彆無選擇的掙紮決定,如同帶血的刺鉤般,極其艱難地、幾乎撕裂了姬宋的咽喉,才最終從他那乾裂灰敗的嘴唇間,伴隨著微弱的血氣一起擠出:

“……遣使……”

聲音微弱得如同遊絲。

“……速速……密遣得力之人……”他的聲音因為一夜的煎熬和巨大的心理衝擊而更加沙啞破碎,幾乎隻剩下氣音,“即刻潛行……向……晉!向新田!向晉國求救!!!”

他終於說出了那個詞——“晉國”!那個字眼出口的瞬間,姬宋像是被無形利刃穿心般痛苦地蜷縮了一下身子!仿佛耗儘了最後一絲生命的氣息,猛地閉上了布滿血絲的雙眼!長長的、因缺乏睡眠而黯淡無光的眼睫劇烈地顫抖著,再也遮擋不住眼角溢出的、混合著絕望與羞恥的渾濁液體。向晉國低頭!向那個曾經無情踐踏過魯國尊嚴、多次強索賦稅、動輒以武力相挾的北方強鄰求救!這是他姬宋生平從未想過、也絕不願作出的最痛苦、最屈辱的抉擇!然而此刻,一切的禮樂尊嚴,那些傳自周公的傲骨,那些盤桓心頭數十年、綿延千年的舊恨,在那冰冷殘酷、即將把他和他的國家徹底碾成塵土的滅頂之災麵前,都顯得如此虛偽、如此不值一提!比鴻毛還要輕!

什麼尊嚴?那不過是粉飾太平的虛妄!什麼臉麵?那不過是套在身上的枷鎖!

活著!讓魯國的宗廟香火得以延續!讓太廟裡的犧牲不至於斷絕!讓周公的封邑不至於從輿圖上被徹底抹去!唯有活下去!喘一口氣!才比什麼都重要!

這兩個字——“求救”!如同最後苟延殘喘的毒咒,徹底榨乾了這位自詡尊貴的“上公”身上殘存的最後一絲驕傲!

使者挑選得極其艱難。公室子弟中堪用的本就不多,既要忠誠可靠不畏死,又要機警沉穩能應變,還要有足夠的身份能麵見晉侯或執政。最終挑選了姬宋一位血緣疏遠、平時低調謹慎卻以聰慧果決著稱、曾多次奉命出使列國的旁宗中年大夫——姬衍。他甚至沒有時間更換華服或準備充足的行囊,僅匆匆套上一件不起眼的灰褐色旅服,將一柄足以證明使節身份的銅製“節符”藏入懷中內袋,外麵隻佩戴一柄裝飾性短劍象征性地掛在腰間。他那張清臒的臉上刻滿了對使命沉重和凶險的清晰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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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掌管外交通使、專司秘密聯絡的公室司寇親自引領下,姬宋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分,於宮城一個極其隱蔽、堆滿雜物的小角門內,親手將那份用朱砂與血淚寫就的求救帛書——那卷承載著舉國命運、用最懇切沉痛的辭藻、蓋有鮮紅魯國寶璽的絲帛——顫抖著交付給了姬衍。

帛書用油布緊密包裹了數層,再裝入一個防水的薄皮囊內。姬衍默默地雙手接過,仿佛接過的是一座傾倒的泰山。他將其緊緊貼身藏入胸甲之內最靠近心臟的部位。那皮囊灼熱無比,如同燃燒的炭塊緊貼著他的肌膚,傳遞著一個行將滅亡的國家的滾燙脈搏和冰冷絕望。

“走……快走!”司寇的聲音壓得極低,帶著無法掩飾的緊張和恐懼,幾乎是在低聲祈求,“沿著沂水河穀那條獵戶小徑!翻過崎嶇的蒙山山脊!避開所有官道市邑!越快越好!寧死……也務必將君上的哀告帶到!”他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住姬衍,仿佛要將所有的希望都灌注到對方身上,隨即又不由自主地望向角門外漆黑一片、風聲鶴唳的未知,“若能抵達新田,麵呈晉侯與執政諸卿……天佑我魯!祖宗神靈在上!全……就靠你了!”話語中帶著濃重的哭音和悲愴。

姬衍沒有多餘的話語,甚至沒有看那位身份尊貴的司寇第二眼。他深深吸了一口這冬日黎明前清冷刺骨、夾雜著雪末和亡國氣息的空氣,將那帶著鐵鏽般的沉重味道壓入肺腑,重重點了點頭,眼神中一片決絕的清明。他一矮身,如同山野間最敏捷的狸貓,瞬間融入了角門之外那更加濃重、仿佛要吞噬一切的沉沉暗影之中。身形幾個閃動,借助殘破的宮牆和庭院假山的掩護,悄無聲息地翻過一道低矮的石牆,徹底消失在那片被呼嘯的寒風統治、預示著無數未知與致命凶險的茫茫曠野之中。

新田的天空,低垂著濃重的鉛灰色雲層,仿佛凝固的鑄鐵,沉沉地壓著宮殿群那高大巍峨、用黑色陶磚壘砌的飛簷與聳立的闕台。冰冷的空氣仿佛有了重量,無聲地流淌在寬大的青石板禦道間,卷起零星打著絕望旋兒的枯葉,在地麵留下淒惶的擦痕。這裡的建築風格遠比齊魯厚重森嚴,巨大的黑色殿宇如同俯視大地的巨獸。

晉宮深處,那座專供晉侯召集六卿重臣密議國是、象征著晉國最高權力核心的“崇政之殿”,此刻卻被一股遠比天氣更酷烈的無形風暴所籠罩。一股無聲卻激烈洶湧的暗流在沉默的表象下激烈碰撞、激蕩,幾乎要撞破這厚重堅固的殿壁,將屋頂都掀翻!

魯國求救的帛書,已被小心翼翼地展開,平攤在晉頃公麵前那方光可鑒人的巨大墨玉幾案之上。猩紅的字跡觸目驚心,如同泣血!魯國寶璽蟠龍赤色大印,在絲帛末端異常刺眼。殿內燃燒著數個巨大的青銅炭盆,炭火正旺,紅光跳躍,卻絲毫暖不了人心。

晉侯年富力強,麵容棱角分明,一雙狹長的眼睛內蘊精光。他沒有立刻說話,但那雙眼睛如同探出的錐子,冰冷、銳利,在下首幾位權傾晉國、掌握著軍政命脈的卿大夫——中軍元帥兼執政大臣範鞅、上軍主將趙鞅、上軍佐荀寅——以及範匄、魏舒、韓起等諸位卿族巨頭臉上緩緩掃過。

那目光沉甸甸,帶著一種無聲無言卻尖銳如冰淩的巨大壓力。國君無需開口,那銳利的眼神已經道儘了千言萬語,如同刻刀直接鑿進了在座每一位權臣的心底:魯國!那是維係晉國東方屏障無可替代的基石!是他們號令中原諸侯、彰顯霸主權威的命脈象征!是他們姬姓霸業維持至今的重要支柱與證明!若眼睜睜看著魯國徹底落入薑氏齊國的掌控,那就等同於將晉國這塊象征百年霸業的金字招牌扔在世人麵前,當眾羞辱砸碎、再狠狠地踩上幾腳!等同於向全天下血淋淋地昭告:晉國已從雲端徹底跌落塵埃,連自己東麵的門戶和最重要的盟友都無力護佑!堂堂西陲之伯,還有何顏麵立於諸侯之林,稱什麼“霸主”?還有何威信能震懾諸戎、統領三軍?!這將是一場關乎國家存亡氣運與核心尊嚴的生死之戰!此戰若避,則晉國將萬劫不複!

這無聲的重壓,在陰冷卻又因炭火而顯得窒悶的殿內瘋狂彌漫、凝聚、沉降!使得每一道呼吸都變得如同吸入針氈般滯澀艱難。巨大的青銅蟠龍紋鼎中,香料燃燒的青煙筆直升起,在重壓下仿佛也凝滯了。

中軍元帥兼執政大臣範鞅——這位年逾花甲、白發已隱現、統領著晉國最強大的中軍旅、深諳權術、慣於在朝堂傾軋中借勢攀爬、左右逢源的巨擘,此刻卻感受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刺骨的寒意沿著脊椎攀升而上!國君那如同刀鋒的目光,如同一麵無情的、纖毫畢現的照妖鏡,赤裸裸地映照出了他真實而險惡的處境!魯國若是傾覆,晉國霸權威嚴掃地覆滅,第一個被捆綁在曆史恥辱柱上、被天下諸侯和國內洶洶民議生吞活剝的,必然是他這位執掌一國最高軍政權柄的執政者!晉國六卿內部的傾軋暗殺早已是公開的秘密,表麵一團和氣,暗地裡刀光劍影。平日裡,幾大家族的刀鋒都對著彼此的胸膛和脖頸暗中打磨得鋒利無比!一旦國家威望因他的“不作為”或“無能”而遭受如此毀滅性的打擊,那這看似滔天的權力,頃刻間便會化成億萬把指向他自己、刺向整個範氏家族的致命毒刃!昔日他範鞅權傾朝野,人人稱頌;一旦大廈將傾,他就是首當其衝、千夫所指、萬罪所歸的絕佳替罪羔羊!範氏百年根基,必將在隨之而來的清算中灰飛煙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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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念頭如同一條帶著冰刺的劇毒之蛇,倏然竄入範鞅的心窩深處,狠狠噬咬!他那張因長久執掌權柄而習慣性覆著溫和、持重偽裝麵具的臉上,瞬間被撕裂開一道巨大的縫隙,震驚與再也無法掩飾的恐懼從中噴湧而出!冷汗幾乎在同一時刻浸透了後背的中單!他猛地深吸一口氣,那吸氣的動作幅度之大,如同溺水瀕死之人最後的掙紮,試圖將那沉重得如同液態鉛汞般的寒冷空氣,強行灌入自己急劇收縮的肺腑深處!

“君侯!”範鞅猝然自坐席上挺直腰背,動作之猛幾乎帶倒身前的玉幾!他聲音如同被強行拔出的鏽澀古劍與粗糲的金屬摩擦,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不顧一切的、斬釘截鐵的決絕!這聲音在殿堂死寂的空氣中如同晴空霹靂般炸響,震蕩著每一個人的耳膜與神經!“齊國薑杵臼!悖逆無道!擅起刀兵,侵伐我同宗姬姓血盟!魯國乃文王苗裔、周公遺封,是我晉國在東方的兄弟手足!唇齒相依!若視其覆亡而不救,任由暴齊肆虐!則晉國尊嚴何在?天下禮法何在?此大辱!奇恥大辱也!若不能洗雪此辱,不能驅齊複魯,臣……範鞅何顏立於天地之間?!何顏麵對太廟中晉國列祖列宗的英靈!!何顏麵對天下仰望晉國的諸侯!!”

範鞅那句如同熔岩噴發的、飽含恐懼與孤注一擲的戰吼,在崇政殿巨大的空間內猛烈回蕩,撞擊著每一根梁柱,也狠狠砸在每一位卿大夫的心坎之上!

國君的目光如同實質性的枷鎖,懸停在趙鞅的頭頂。趙鞅的眉頭擰成一個深刻如刀刻的“川”字,那複雜的神情下翻湧著巨大的困惑、抗拒,以及一種被範鞅話語裹挾著、強行撕扯出來的、近乎恥辱的痛苦。齊魯遠在東陲,打得你死我活,與我強大的、盤踞晉中膏腴之地的趙氏何乾?卷入這樣一場遠離封邑、耗費靡巨的戰爭,除卻消耗趙氏辛苦數代積蓄的精銳私兵、堆積如山的糧秣輜重、珍貴的車馬器械,還能得到什麼切實的利益?那些鐵甲銳士,那龐大堅固的戰車洪流,皆是趙氏屹立於晉國政治漩渦中央、甚至覬覦更高權力的根本倚仗!將它們投入遠離巢穴的東方戰場,就像是將滋養根基的鮮血,白白潑灑在異鄉的凍土之上!他的指節在袖內因內心的劇烈掙紮而捏得發白,幾乎要捏碎那枚象征族長權威的玉韘。

範鞅那雙在恐懼與亢奮中燃燒的鷹隼眸子,如附骨之疽般死死釘在趙鞅臉上每一絲細微的抽動!他太了解這些血脈裡流淌著算計與自保的同僚了。不待趙鞅將那股幾乎要脫口而出的、質疑損耗的異議醞釀成形,範鞅的聲音陡然變得更高亢、更急促,如同戰場上驟然密集響起的戰鼓點,帶著不容喘息的反詰力量,直刺要害:

“趙孟!豈不聞‘鼠目寸光,危在咫尺’?!齊國薑杵臼之心,早已路人皆知!非止魯國也!其意在東,更在撬動我晉國霸業之根基!今若坐視其鯨吞魯國,使東方屏障塌陷於一旦……待其吞魯得逞,挾新勝之威,坐擁齊魯全境,膏其腹、壯其骨!彼時,齊軍之鋒鏑所指,就絕非是小小鄆城一隅!”他目光銳利如刀,聲音拔高近乎咆哮,“必將直指我晉國大河之東岸膏腴之地!濟水、汶水,那些豐饒的河穀平原,難道不是趙氏苦心經營之基業?唇亡而齒寒!此千古至理,絕非虛言恫嚇!今薑杵臼之貪暴,恰似猛虎伺於側,已亮出爪牙!我等六卿,皆是晉國支柱,國之柱石!難道要等那虎狼在側,吞噬掉所有國脈生機,坐視疆土淪為焦土、子民化為白骨之時,才徒呼奈何嗎?!”

這“唇亡齒寒”、“虎狼在側”的怒吼,如同冰錐猛然刺穿了趙鞅那因盤算私利而裹纏的重重心防!他的心臟像是被一隻無形冰冷的手狠狠攥住!那富庶的濟水兩岸豐饒土地,那無數依附於趙氏大旗下的庶民、匠人、商賈,那世代經營起的龐大產業……如果齊國鐵蹄真的因他們的怯懦與內耗而踏過黃河……趙鞅不敢想下去。巨大的危機感瞬間壓倒了短視的得失考量。

範鞅絲毫不給趙鞅喘息的機會,那迫人的目光、話語攜帶的萬鈞之力如同咆哮的海嘯,瞬間又轉向了他的右手側——上軍佐荀寅。荀氏家族與範氏之間,存在著根深蒂固、剪不斷理還亂的政治糾葛與利益衝突。平素裡暗流湧動,相互提防甚至拆台幾成常態。

此時,荀寅正端坐如山,身形巋然不動。他臉上的神情平靜,如古井無波,雙目微垂,視線似乎沉溺在麵前幾案上那天然形成的、如同星河脈絡般的木紋之中,仿佛那扭曲的紋路裡蘊藏著無窮的玄機和關乎家族未來的驚天秘密。他在極速地權衡:魯國的存亡,對扼守晉東南咽喉的中行氏領地防禦緩衝究竟有多大實質影響?晉國霸權的暫時折損,是否會從長遠上削弱其他對手,反而給中行氏留出更自由的騰挪空間?齊國的鋒芒,或許隻會刺激晉國傾力東顧,對身處太行山脈以東的他們而言,未必全是壞事……利弊得失,在他的心海深處精密地計算、碰撞、消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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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範鞅那灼灼逼人、飽含了恐懼、激憤、甚至一絲懇求意味的複雜目光,如同戰場上沉重無比、呼嘯而來的破甲重錘般狠狠砸向荀寅時,這位中行氏的掌舵人才仿佛從極度內斂的盤算中被驚醒。他眉心那如刀削斧劈的印記不易察覺地微微一聳。他緩緩抬起眼簾。那雙眼睛,如同深不見底的千年寒潭,表麵波瀾不驚,底部卻正湧動著精確到毫厘的算計與對權力天平的重新校準!範鞅的爆發並非全然危言聳聽,雖然摻雜著強烈的自保意圖,但其核心邏輯堅硬無比——齊國的膨脹確如刀鋒懸頂!晉國的衰落,絕非僅僅折損一國之譽那麼簡單。皮之不存,毛將焉附?晉國這棵大樹整體衰朽傾頹的結局,絕非任何依附其上的、內鬥不休的卿族所能獨善其身!無論是霸權的衰落還是分裂的恥辱,最終都會反噬到每一個卿族的地位和生存空間上!

“中行伯!”範鞅的嗓音再次陡然拔高,幾乎是用儘了胸腔最後一絲氣力在咆哮!那嘶吼中蘊藏著強烈的鼓動性和不容置疑的指控!如一根淬毒的尖刺,精準無比地刺向荀寅心靈深處那根最為敏銳、最為隱秘的神經——“臉麵”!家族的榮辱!“若晉國因我等內耗不休、心誌不一而失卻領袖諸侯、庇護屬國之擔當!若那薑杵臼在我等眼皮底下逞其凶威,吞噬姬姓同宗,肆意踐踏我等先祖浴血爭來的禮法盟約,成功竊取東方霸業……那天下諸侯,那些西戎、北狄、南蠻、東夷,乃至吳越荊楚!彼輩又將如何看待我晉國六卿?!”範鞅的目光如同燃燒的火焰,死死鎖住荀寅那潭水般的眼眸,“他們將如何評價我中行氏?!我荀氏百年傳承的赫赫威名,是戰場浴血、九死一生掙來的!是靠先祖襄子輔佐悼公複興霸業的功勞鑄就的!難道要在我輩手中,淪為壁上觀火的懦夫?淪為坐視邦國蒙羞而不援手的自私之徒?!顏麵掃地!威望儘喪!家門尊嚴何存?!彼時縱然保有疆土甲兵,也不過是無人正視、在列國嘲弄聲中屈辱存續的三流之族!此等家門興衰榮辱,難道僅僅與我荀寅個人相關?這是懸係整個荀氏宗廟祭祀、子孫萬代聲名的……千鈞一發之時啊!”

“家門……榮辱……”這四個字,如同兩根燒紅的、帶著倒刺的鋼針,毫無征兆地、精準無比地刺穿了荀寅寒潭冰封的表層防禦,狠狠紮入了他心中最隱秘、最敏感的神經末梢!無論六卿內部恩怨情仇如何糾葛,在外人眼中,他們首先是晉國的象征!中行氏的每一寸榮光、每一分權勢、百年門楣能否在列國的虎視眈眈中延續下去,無不深植於“晉國”這棵參天大樹雖已朽壞卻依舊存在的巨大軀乾之中!若晉國這棵大樹淪為任人攀折、枯朽腐爛的枯木,或被齊人肆意砍伐而他們無力阻止,若“霸主晉國”徹底淪為天下笑柄,“中行氏”這枚依附其上、在陽光下熠熠生輝的碩果,又將以何等麵目立於天地之間?榮光何在?地位何在?那無數依附於門庭的賓客、武士、封邑百姓的信任又將依附何處?!這不僅僅是權力的消長,更是關乎整個家族在曆史洪流中恥辱印記的終極審判!

範鞅以他執政數十年對人心權術洞若觀火的老辣眼光,精準無比地捕捉到了荀寅眼中那瞬間劇烈的、如同冰麵被重錘轟擊後出現的蛛網般蔓延開的動搖與驚悸!那潭水表麵終於被投入了巨石,激起了翻湧的波瀾!這稍縱即逝的機會!範鞅毫不遲疑!他聲如裂帛,將自己最後的氣魄、全部的意誌,如同岩漿般滾燙、帶著足以焚滅一切猶豫的感染力,傾瀉向整個大殿!對著神色各異的國君與諸卿,也像是對著冥冥中決定著晉國命運的、浩蕩無形的力量發出了最終的祈請與脅迫!

“列位!!!”範鞅的嘶吼已是氣若洪鐘,帶著一種破釜沉舟的悲壯,“暴齊在外,磨牙吮血!國威臨淵,危在旦夕!祖宗之業,傾覆已在刹那之間!此刻……”他銳利的目光如閃電般掃過趙鞅因巨大壓力而變得青白的麵色,掠過荀寅眼底翻湧的暗流,釘在一直沉默觀察的韓起、魏舒、範匄等人臉上,“……唯有傾我晉國舉國之力!合諸卿諸大宗族之兵!!即刻發兵,救魯抑齊!渡大河,擊驕齊!以雷霆萬鈞之擊,懾服不臣!以虎賁百戰之師,複我晉國鐵血霸權的赫赫榮光!!此戰乃立威之戰!存亡之戰!!若敗……”

他霍然站起!身上象征著執政地位與軍中最高統帥的玄色雲龍紋卿大夫深衣袍袖,隨著他這傾儘生命力量的激烈動作猛地鼓起,如同風暴中一隻搏擊長空的蒼鷹展開了它已然遲暮卻依舊凶悍的巨翼!那雙深陷眼眶的眸子燃燒著狂野的、被死亡恐懼逼出深淵的火焰,那火焰又與被喚醒的強烈戰意、一種近乎殉道者般的偏執執著交織在一起!這無形的精神烈焰發出無聲的呐喊——看清楚了!這不是我範鞅一個人的戰爭!這是關乎你們所有人在晉國這張即將傾覆的權力棋盤上最後的立足點!關乎你們名位的存續!關乎你們子孫血脈的興衰!誰也不能置身事外,誰也無法獨善其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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