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孝傑的到來,如同在幽州這潭已被攪渾的水中又投入了一塊巨石。表麵看來,他是力挽狂瀾的救星,但狄仁傑與李元芳卻絲毫不敢放鬆警惕。明處的敵人雖已擊退,暗處的較量才真正開始。
都督府衙署臨時改成的簽押房內,氣氛凝重。狄仁傑並未急於提審孫滿倉,他知道,像孫滿倉這樣的老狐狸,若無十足把握,絕不會輕易開口,甚至會故意放出煙霧,混淆視聽。他選擇先從相對薄弱的環節入手——那個被生擒的契丹將領,以及孫滿倉的心腹,錢師爺。
李元芳親自負責審訊。他先提審了那名契丹將領。此人名叫阿布思,是契丹一個部落的酋帥,性格凶悍倔強。起初,無論李元芳如何訊問,他隻是怒目而視,用生硬的漢話咒罵不休。
李元芳並不動怒,隻是冷冷地盯著他,直到阿布思的罵聲漸歇,才緩緩開口,用契丹語說道:“阿布思酋帥,你為誰賣命?是迭剌部的可汗?還是……收了某些漢人的好處,甘當馬前卒?”
阿布思聽到流利的契丹語,明顯愣了一下,隨即梗著脖子道:“哼!要殺就殺!草原上的雄鷹,不會向敵人低頭!”
“雄鷹?”李元芳嗤笑一聲,“被人利用,帶入死地的,那是蠢鳥。你以為那些承諾你好處、給你軍械的漢人,真會助你契丹壯大?他們不過是想借你們的手,擾亂大唐,達成他們自己的野心。事成之後,你們這些知情人,會是第一個被清除的對象。孫滿倉的下場,你沒看到嗎?”
阿布思眼神閃爍了一下,孫滿倉昨夜還想與他們裡應外合,轉眼就成了階下囚,這確實讓他心中震動。
李元芳趁熱打鐵,將那塊海東青銅牌扔到他麵前:“這印記,你認得吧?它與孫滿倉心腹賬冊上的印記一樣。給你們承諾的,是能用這印記的人吧?告訴我,在唐國,與你們聯絡的,除了孫滿倉,還有誰?那個‘王爺’,是誰?”
阿布思看著那銅牌,臉色變幻不定,內心顯然在激烈掙紮。他沉默了很久,終於嘶啞著開口:“……我不知道‘王爺’是誰。與我們直接聯絡的,一直是孫滿倉和他手下那個姓錢的師爺。但是……有一次,我隱約聽到孫滿倉對錢師爺說……說‘王爺’吩咐,此事若成,幽雲之地,可許我部放牧……”
“幽雲之地?”李元芳心中巨震。幽雲十六州,乃是河北屏障,戰略地位極其重要!幕後之人竟敢拿國土與外族做交易?!這野心,已不僅僅是謀逆,簡直是賣國!
“還有呢?”李元芳逼問。
“彆的……我真的不知道了。”阿布思低下頭,“與我們接觸的,隻有孫滿倉一係。但孫滿倉背後肯定還有人,他很怕那個人……有一次他酒後失言,說若是辦砸了差事,‘那位’絕不會放過他,就連……就連洛陽城裡的貴人也保不住他……”
“洛陽城裡的貴人?”李元傑捕捉到這個關鍵詞。這印證了之前的猜測,黑手確實伸到了神都。
從阿布思這裡得到的信息雖然有限,但至關重要。一是確認了幕後主使有許以國土的驚天野心;二是將線索再次指向了洛陽。
接下來,是錢師爺。與悍勇的阿布思不同,錢師爺顯得驚惶失措,麵如死灰。他深知自己罪孽深重,絕無生理。
李元芳沒有對他用刑,隻是將阿布思的供詞選擇性告知)以及從他身上搜出的與契丹往來密信的部分內容,擺在了他麵前。
“錢益,你是個聰明人。”李元芳的聲音不帶絲毫感情,“孫滿倉已是自身難保,他保不住你。契丹人也不過是利用你們。現在,能決定你家人命運的,不是他們,而是你自己。”
錢師爺渾身一顫,抬頭看向李元芳,眼中充滿了恐懼和哀求。
“把你知道的都說出來,那個‘王爺’是誰?在洛陽,孫滿倉還與哪些‘貴人’有聯係?你們是如何與契丹聯絡,軍械交易的具體渠道有哪些?說出來,戴罪立功,或可保全你家小性命。若負隅頑抗……”李元芳沒有說下去,但冰冷的眼神已說明一切。
錢師爺的心理防線徹底崩潰了。他癱倒在地,涕淚橫流:“我說……我全都說……求將軍開恩,饒我家人性命……”
他斷斷續續地交代起來。與阿布思所言相互印證,確認了孫滿倉是執行者,負責具體與契丹聯絡及軍械輸送。而指令,則來自一個極其隱秘的渠道。
“與……與上麵的聯係,都是孫滿倉親自負責……他……他書房裡有一個暗格,裡麵有一枚特殊的信符,每次接到指令,或者要向上彙報,都會用那信符作為憑證,通過……通過一家名為‘雲裳記’的綢緞莊傳遞消息……那綢緞莊,在洛陽南市……”
“雲裳記?”李元芳牢牢記住這個名字,“信符什麼樣?指令來自何人,孫滿倉可曾提起?”
“信符……是半塊玉佩,上麵……上麵好像刻著麒麟……至於指令來自何人,孫滿倉諱莫如深,隻說是‘王爺’之命……但有一次,他酒後非常恐懼,喃喃說……說‘那位’連親女兒都能舍棄,何況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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親女兒都能舍棄?!李元芳瞳孔驟縮!這話指向性太明顯了!太平公主不就是被“舍棄”的棋子嗎?難道這背後的“王爺”,與太平公主關係極近,甚至……是她的血親?是她的兄弟?李唐的宗室親王?!
“還有……關於王孝傑將軍……”錢師爺似乎想起了什麼,猶豫道。
李元芳精神一振:“王孝傑怎麼了?”
“在……在契丹攻城前大概十天,孫滿倉曾收到過一封密信,看後神色有些奇怪,自言自語說……‘他怎麼也攪和進來了?也好……’然後就把信燒了。我當時並未在意,現在想來……那時提到的,很可能就是王將軍……”
李元芳立刻將這條重要信息記下。孫滿倉似乎提前知道王孝傑會介入,而且態度曖昧,這背後定有玄機。
審訊完畢,李元芳立刻將所得情報完整稟報狄仁傑。
“雲裳記綢緞莊……麒麟信符……連親女兒都能舍棄……王孝傑……”狄仁傑撚須沉吟,腦海中飛速運轉,將這些碎片化的信息與已知線索拚湊。
“大人,那‘連親女兒都能舍棄’,是否指的是太平公主?那這幕後‘王爺’,豈非是太平公主的兄弟,也就是……章懷太子李賢,或者……現在的皇帝子嗣?”李元芳壓低聲音,說出了驚人的推測。章懷太子李賢是武則天次子,太平公主的兄長,早已被廢殺。而當今皇帝李旦,亦是太平公主兄長,但已被武周取代,幽居東都。
狄仁傑目光深邃,緩緩搖頭:“未必。此言或可理解為血脈至親,但也可能是一種比喻,指代關係極其密切、如同父女般的政治盟友被舍棄。不可過早定論。但無論如何,這幕後之人的身份,定然尊貴無比,且與李唐宗室脫不了乾係。”
他站起身,走到那張巨大的地圖前,目光掃過幽州,又落向洛陽:“雲裳記……這是一個關鍵節點。元芳,你立刻選派絕對可靠的精乾人手,攜帶我的密信,火速返回洛陽,暗中監控‘雲裳記’,查清其背景、往來人員,尤其是與哪些王府、顯貴有關聯!沒有我的命令,絕不可輕舉妄動,隻需監視即可。”
“是!”李元芳領命,又道,“那王孝傑將軍這邊……”
狄仁傑沉吟道:“孫滿倉那句話,很值得玩味。‘他怎麼也攪和進來了?也好……’這聽起來,不像是同謀,倒像是……樂見其成,或者想利用王孝傑的到來達成某種目的。我們對王孝傑,既要借助其兵力穩定邊防,又必須嚴加防範。他的一切軍事調動,你都要派人密切關注,尤其是他與外界的通信聯絡,要設法截查。”
“末將明白!”
“還有,”狄仁傑補充道,“你親自帶人,去孫滿倉的書房,找到那個暗格,取出那半塊麒麟信符!那是重要物證!”
李元芳立刻行動,果然在孫滿倉書房書架後的一個隱秘機關內,找到了一個錦盒,裡麵安然躺著半塊溫潤潔白的玉佩,雕刻的麒麟形態矯健,活靈活現,隻是從中間被一分為二,斷麵光滑。
狄仁傑拿著這半塊麒麟佩,對著燈光仔細觀看,隻見玉佩邊緣還刻著兩個極小的古篆字,他辨認良久,緩緩念出:“承……恩……”
“承恩?”李元芳疑惑,“這是什麼意思?人名?還是……”
狄仁傑沒有回答,隻是將這半塊玉佩緊緊握在手中,目光仿佛穿透了牆壁,望向了那座波譎雲詭的神都洛陽。麒麟,承恩……這些線索,似乎正一點點地將那隱藏在最深處的黑影,勾勒出模糊而恐怖的輪廓。
幽州的局勢,因為王孝傑和這新發現的線索,變得更加錯綜複雜。狄仁傑知道,他必須更快,必須在對手完全反應過來,銷毀所有證據之前,揭開這最後的麵紗。否則,不僅僅是他個人的安危,整個大唐的江山社稷,都可能陷入萬劫不複的深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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