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市的喧囂隔著車簾透進來,人聲、馬蹄聲、貨郎的叫賣聲混雜著雨聲,織成神都特有的市井交響。
狄仁傑的馬車停在最繁華的十字路口。他掀簾下車,立即有小廝撐起油傘。雨水順著傘骨滑落,在青石板上濺起細碎的水花。
“大人,要通知京兆尹清場嗎?”李朗低聲問。
“不必。”狄仁傑擺手,“老夫今日是來喝茶的。”
他徑直走向路口最大的茶樓“望仙樓”。二樓臨窗的雅座早已被包下,窗外正是南市最熱鬨的景象。
茶博士奉上香茗,狄仁傑卻不飲,隻望著窗外。李朗侍立一旁,手始終按在刀柄上。
“放鬆些。”狄仁傑淡淡道,“他們若想動手,不會選在光天化日之下。”
“可是大人故意暴露行蹤...”
“就是要讓他們知道,老夫就在這裡。”狄仁傑撚須微笑,“下棋總要看見棋子,才知道對方下一步要怎麼走。”
雨中的南市依舊人來人往。一個賣炊餅的老漢,一個撐傘的仕女,一個牽著孩子的婦人...狄仁傑的目光緩緩掃過,每一個細節都不放過。
忽然,他的目光在一個卦攤前停住。那算命先生穿著道袍,舉著的布幡上寫著“鐵口直斷”,看似尋常,但布幡的竹竿頂端,係著一根極細的紅線。
“去請那位先生上來。”狄仁傑吩咐。
李朗下樓,很快帶著算命先生回來。那人約莫四十年紀,麵容普通,唯有一雙眼睛格外明亮。
“老先生要問什麼?”算命先生拱手。
狄仁傑不答,隻將那張畫著銜尾蛇的信紙放在桌上。
算命先生麵色不變:“此乃輪回之象,寓意周而複始,生生不息。”
“哦?”狄仁傑盯著他,“那這輪回,是善是惡?”
“善惡本一體,如同陰陽。”算命先生微微一笑,“就像這禁屠令,看似是善舉,卻讓漁夫餓死;看似是惡政,卻讓無數生靈得免刀兵。老先生說,這是善是惡?”
狄仁傑目光一凝:“你可知在與誰說話?”
“自然知道。”算命先生坦然回視,“狄公大名,如雷貫耳。”
“那你也該知道,馮謙已死。”
“蛇死首尾猶動。”算命先生從容不迫,“狄公在桂州斬了蛇頭,在江陵傷了蛇身,可這蛇尾...還在神都擺動著呢。”
李朗的手握緊了刀柄。
狄仁傑卻笑了:“說得有趣。那依先生看,這蛇尾藏在何處?”
算命先生忽然起身,走到窗前,指著雨中熙攘的人群:
“就在這萬千眾生之中。可能是那個賣炊餅的老漢,可能是那個撐傘的仕女,也可能是...”他回頭深深看了狄仁傑一眼,“您身邊的某個人。”
說完,他拱手一禮,轉身下樓,很快消失在雨中的人流裡。
“追嗎?”李朗急問。
“不必了。”狄仁傑搖頭,“他敢來,就肯定想好了退路。”
他端起已經微涼的茶,輕輕啜了一口。茶水苦澀,正如他此刻的心情。
那個算命先生分明是馮謙餘黨派來的,而且對他的行蹤了如指掌。更可怕的是,那句“您身邊的某個人”...
“大人,他的話不可信!”李朗顯然也想到了這一層。
狄仁傑不語。他想起離桂前,那些證人的藏身之處隻有極少數人知道;想起洛水浮屍被發現的時間,恰好是他入宮麵聖之時;想起那封信送來的時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