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生艇靠岸時,天剛蒙蒙亮。碼頭上停著輛黑色福特轎車,車窗搖下,露出趙剛憨厚的臉:“沈小姐安排的車,說是直達上海。”他接過陳生手裡的黑色筆記本,塞進懷裡,“楚小姐已經帶著馬幫去了湘西,說先去探探朱砂礦的底細,讓咱們到上海後等她消息。”
蘇雪剛坐進車裡,就聞到股淡淡的梔子花香,座椅上鋪著湖藍色的綢緞,角落裡還放著個銀質的茶具箱。“沈青梧倒是會享受。”她拿起個繪著仕女圖的茶杯,忽然發現杯底刻著個“梧”字,“這是她自己的車吧?連私人物品都帶著。”
陳生發動汽車,引擎發出平穩的轟鳴:“沈家在上海有分號,她父親當年跟法國領事館打過交道,在法租界有點麵子。”他轉動方向盤,車子駛過清晨的街道,“咱們先去法租界的禮查飯店,那裡相對安全,我已經讓趙剛訂了房間。”
車到禮查飯店時,門童穿著筆挺的製服上前開車門。蘇雪剛下車,就被飯店門口的旋轉門吸引了——黃銅框架擦得鋥亮,玻璃上映著她的影子,竟有些晃眼。“這門倒新鮮。”她伸手碰了碰,被陳生拉住:“先上樓,有話房間裡說。”
三樓的套房帶著個小陽台,推窗就能看到黃浦江。趙剛正坐在沙發上擦槍,見他們進來,連忙起身:“剛才沈小姐派人送了封信,說日本領事館的總領事今晚會在百樂門舉辦舞會,邀請了不少商界名流,宮澤一郎的上司也會出席。”他指著桌上的請柬,“這是她托人弄到的入場券,說是讓你們扮成富商和小姐,混進去打探消息。”
蘇雪拿起請柬,上麵印著燙金的櫻花圖案:“日本總領事叫什麼?”
“崗村寧次。”陳生的聲音沉了沉,“不是那個陸軍大將,是他的堂弟,表麵上是外交官,其實是特高課在上海的負責人。”他走到窗邊,望著遠處的日本領事館,“我在法國留學時見過他,當時他以學者的身份在巴黎考察,沒想到現在成了總領事。”
正說著,敲門聲響起。趙剛警惕地打開門,外麵站著個穿旗袍的女子,手裡拎著個皮箱,旗袍的開衩處露出截白皙的小腿,正是沈青梧。“我猜你們就住這。”她走進房間,將皮箱往桌上一放,“剛從火船上跳下來,差點被小林一茶的人纏住。”
“他沒認出你?”蘇雪好奇地問。
沈青梧打開皮箱,裡麵全是各式各樣的禮服:“他忙著搶救那個金屬盒子,哪有空管我。”她拿起件白色的紗裙,在蘇雪身上比劃著,“這件怎麼樣?法國最新款,配你正好。”見蘇雪搖頭,她又拿出件湖藍色的旗袍,“這個總行了吧?滬江大學的女學生都愛穿這個。”
蘇雪接過旗袍,指尖觸到冰涼的盤扣:“你怎麼知道我們需要這個?”
“猜的。”沈青梧眨眨眼,從包裡拿出支口紅,“今晚的舞會有個規矩,女士必須塗口紅,男士要戴禮帽。”她忽然湊近蘇雪,壓低聲音,“崗村寧次有個習慣,重要的文件都藏在懷表夾層裡,他今晚肯定會帶在身上。”
陳生靠在窗邊抽煙,忽然開口:“你怎麼知道得這麼清楚?”
沈青梧的笑容僵了一下,隨即恢複自然:“我父親跟他打過交道,說他是個謹慎到骨子裡的人。”她轉身走向門口,“我在樓下開了間房,有事隨時找我。”走到門口時,她忽然回頭,目光落在陳生身上,“舞會結束後,到頂樓露台來,我有東西給你。”
等沈青梧走後,趙剛忍不住道:“這女人有點不對勁,她好像什麼都知道。”
陳生掐滅煙頭:“她父親當年被黑龍會陷害,家產幾乎被吞光,她恨日本人,幫我們也正常。”他看向蘇雪,“今晚你跟我一起去,趙剛在外麵接應,記住,無論發生什麼,都彆離開我身邊。”
蘇雪點點頭,拿起那件湖藍色的旗袍走進浴室。鏡子裡的她穿著旗袍,領口的盤扣係得一絲不苟,頭發被她梳成個低馬尾,露出光潔的額頭。她忽然想起陳生在救生艇上說的話,耳根又開始發燙,連忙拿起桌上的口紅,胡亂抹了點。
晚上八點,百樂門的門口停滿了轎車。陳生穿著黑色西裝,戴著禮帽,蘇雪挽著他的胳膊,兩人剛走進舞廳,就被裡麵的景象驚呆了——水晶燈流光溢彩,樂隊在台上演奏著爵士樂,舞池裡的男女穿著時髦的禮服,舞步輕快。
“沒想到上海這麼熱鬨。”蘇雪小聲道,目光被台上的歌手吸引了——那是個穿紅色旗袍的女子,嗓音醇厚,正唱著《夜來香》。
陳生順著她的目光看去,忽然低聲道:“那是梅蘭社的頭牌,叫曼麗,據說跟崗村寧次走得很近。”他指著舞池中央,“穿軍裝的那個就是崗村,身邊的女人是他的秘書,佐藤惠子。”
蘇雪望去,隻見個戴金絲眼鏡的男人正端著酒杯與人交談,胸前掛著枚金色懷表,表鏈在燈光下閃閃發亮。“他果然帶了懷表。”她剛想往前走,被陳生拉住:“彆急,等會兒有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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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說著,佐藤惠子忽然朝他們走來,臉上帶著標準的微笑:“兩位看著麵生,是第一次來百樂門?”她的中文很流利,帶著點北京口音。
陳生微微欠身:“在下陳生,做絲綢生意的,剛從法國回來。”他指了指蘇雪,“這是我的助理,蘇雪。”
佐藤惠子的目光在蘇雪身上停留了片刻,忽然笑道:“蘇小姐的旗袍很彆致,是哪家裁縫做的?”
“朋友送的,不太清楚。”蘇雪垂下眼簾,指尖微微發顫——她認出這女人就是去年在南京刺殺軍統要員的凶手之一,當時她扮成了記者。
佐藤惠子剛想說什麼,被崗村寧次叫走了。陳生鬆了口氣,拉著蘇雪走到吧台:“差點露餡。”他點了兩杯威士忌,遞給蘇雪一杯,“等會兒曼麗唱完歌,會有段休息時間,崗村喜歡去露台抽煙,那是最好的機會。”
蘇雪抿了口酒,辛辣的液體滑過喉嚨:“你打算怎麼拿到懷表?”
“我引開他,你趁機取。”陳生看著她的眼睛,“懷表夾層裡可能有硝酸鉀公式的交接地點,一定要拿到手。”他忽然湊近,氣息拂過她的耳畔,“彆緊張,相信自己。”
蘇雪點點頭,剛想說話,就聽到樂隊奏起了《玫瑰玫瑰我愛你》。曼麗在台上鞠躬,走下舞台。崗村寧次果然端著酒杯走向露台,佐藤惠子跟在他身後。
“機會來了。”陳生放下酒杯,整理了下領帶,“我去纏住佐藤,你跟緊崗村。”
蘇雪跟著崗村來到露台,晚風帶著江水的潮氣。崗村正靠在欄杆上抽煙,懷表就放在手邊的小桌上。蘇雪假裝看風景,慢慢靠近,指尖剛要碰到懷表,就聽到崗村開口:“蘇小姐好像對我的懷表很感興趣?”
蘇雪心裡一驚,強作鎮定:“隻是覺得這懷表很彆致,像是古董。”
“是家傳的。”崗村拿起懷表,打開蓋子,裡麵嵌著張女人的照片,“這是我的妻子,十年前去世了。”他忽然看向蘇雪,眼神銳利,“你不是做絲綢生意的,對吧?你的手指上有長期握鋼筆的繭,不像做買賣的人。”
蘇雪剛想辯解,就聽到身後傳來腳步聲,是陳生和佐藤惠子。陳生朝她使了個眼色,忽然笑道:“崗村先生誤會了,蘇雪是學考古的,對古董特彆感興趣。”他從口袋裡掏出個玉佩,“這是我剛收的,據說是唐代的,崗村先生懂行,幫我看看?”
崗村的注意力果然被玉佩吸引了。蘇雪趁機拿起懷表,快速打開夾層,裡麵果然有張紙條。她匆匆掃了眼,記住上麵的地址——靜安寺路128號,然後將懷表放回原位,動作快得幾乎沒人察覺。
“原來是這樣。”崗村放下玉佩,“陳先生要是喜歡古董,明天可以來領事館坐坐,我收藏了不少中國的瓷器。”
“一定叨擾。”陳生笑著點頭,拉著蘇雪往回走,“時間不早了,我們該回去了。”
回到房間時,趙剛正焦急地等在門口:“怎麼樣?拿到了嗎?”
蘇雪點頭:“靜安寺路128號,明天上午十點有批貨要交接。”她走到桌邊,拿起紙筆寫下地址,“那裡是家西藥鋪,叫‘和記藥房’,我猜他們是用西藥做掩護,交接硝酸鉀公式。”
陳生看著紙條,忽然皺起眉頭:“靜安寺路屬於公共租界,巡捕房的人查得嚴,不好動手。”他轉身看向趙剛,“你明天一早去打探下藥房的底細,看看有多少人手。”
趙剛剛走,沈青梧就來了。她穿著件黑色的鬥篷,帽簷壓得很低:“我剛從百樂門回來,聽到崗村跟佐藤說,明天的交接其實是個圈套,他們要引‘夜鶯’出來。”她走到窗邊,“小林一茶今晚也去了舞會,扮成了侍者,我看到他在露台附近徘徊。”
蘇雪心裡一驚:“那我們明天去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