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剛駛進武漢碼頭的地界,就被兩個穿黑製服的巡捕攔了下來。為首的那人歪戴著帽子,手裡的電筒在車簾上晃來晃去:“車裡裝的什麼?打開看看。”
陳生剛要掏證件,沈青梧已經掀開車簾笑盈盈地探出頭:“長官行行好,我們是從南京來做綢緞生意的,貨都在箱子裡呢。”她指尖夾著塊銀元,不動聲色地塞進巡捕手裡,“剛到武漢就遇上您,真是緣分。”
巡捕掂了掂銀元,電筒往車廂裡照了照——沈青楓正抱著個藤箱打盹,箱子上印著“上海恒記綢緞莊”的字號。他咂了咂嘴:“最近風聲緊,日本人查得嚴,你們趕緊找地方落腳去。”
馬車剛繞過街角,蘇雪就聽見身後傳來槍聲。陳生猛地勒住韁繩,沈青梧已經翻上車頂:“是碼頭方向,聽著像毛瑟槍。”她忽然低呼一聲,“有個穿藍布衫的人往這邊跑,後麵跟著三個日本兵!”
陳生推開車門:“青楓跟我去看看,蘇雪留在車上。”話音未落,蘇雪已經摸出了腰間的短槍——那是王掌櫃從重慶捎來的勃朗寧,小巧得能藏在袖管裡。
“要走一起走。”她的槍保險栓哢嗒一聲打開,月光在槍管上滑過一道冷光。
穿藍布衫的男人跌跌撞撞拐進巷口時,肩頭的血正往下滴。他看見陳生手裡的槍,忽然從懷裡掏出個油紙包往地上一扔:“漁夫被捕了,布防圖在……”話沒說完,就被追來的子彈打穿了喉嚨。
陳生接住他倒下的身體,指尖觸到他胸口的溫熱——人已經沒氣了。沈青楓一腳踹開旁邊的柴門:“先躲進去!”
柴房裡堆著半屋子稻草,蘇雪剛把油燈點亮,就看見油紙包裡裹著張揉皺的煙盒紙,上麵用鉛筆寫著行字:“布防圖在江漢關鐘樓,鑰匙是銅雀銜枝鎖。”紙角還沾著點胭脂,是南京“眉嫵”鋪子裡那種玫瑰膏的顏色。
“銅雀銜枝鎖?”沈青梧用刀尖挑著煙盒紙,“聽我表姐說過,前清時兩江總督府裡有這種鎖,鑰匙是對玉簪,湊在一起才打得開。”她忽然頓住,“柳如眉的翡翠簪子,不就是隻銅雀嗎?”
陳生的手指在煙盒紙上摩挲:“剛才那男人身上有胭脂味,說不定和柳如眉認識。”他忽然抬頭,“青楓去晚香樓武漢分號報信,讓蘭草查江漢關的底細。我和蘇雪去鐘樓看看。”
江漢關的鐘樓在月光下像座沉默的巨人,尖頂上的銅鐘蒙著層灰。蘇雪剛摸到側門的鐵鎖,就聽見身後傳來皮鞋聲——三個穿黑西裝的男人正往這邊走,為首的那人左手戴著隻白手套,右手拎著根文明棍。
“是日本特高課的人,”陳生把蘇雪往陰影裡拉了拉,“領頭的叫渡邊一郎,在上海殺了我們七個同誌。”他忽然低笑一聲,“聽說他最寶貝自己的左手,去年在蘇州挨了一槍,從此總戴著白手套。”
渡邊一郎的文明棍在石板路上敲出篤篤聲:“鐘樓的鑰匙拿到了嗎?”他的中文帶著濃重的大阪口音,“宮澤先生說,布防圖要是丟了,你們就不用回南京了。”
另一個男人哈著腰遞上串鑰匙:“從漁夫身上搜出來的,不過沒找到布防圖。屬下懷疑……”
“廢物!”渡邊一郎的文明棍猛地戳在男人腳上,“三天之內找不到圖,就把你的手指一根根剁下來喂狗!”他忽然轉身,白手套指向鐘樓,“給我搜!就算挖地三尺也要找出來!”
蘇雪的心跳得飛快,指尖的短槍沁出了汗。陳生忽然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溫度熨帖得很:“彆慌,他們找不到的。”他往鐘樓的排水管努了努嘴,“看見第三塊磚了嗎?能活動。”
等日本兵的腳步聲遠了,陳生才踩著排水管爬上二樓。蘇雪跟在他身後,看見牆麵上有個不起眼的磚縫,裡麵塞著個油布包。陳生剛把包摸出來,就聽見樓下傳來渡邊的聲音:“二樓搜完了嗎?”
“還沒,長官!”
蘇雪忽然把油布包往懷裡塞,翻身躍出窗外——下麵是條窄窄的後巷,堆著些碼頭工人丟棄的麻繩。陳生跟著跳下來時,正看見她往牆根的雜草裡滾了滾,藍布旗袍上沾了些泥點,倒像個剛從鄉下逃荒來的姑娘。
“往左邊跑,那邊有夜市。”陳生拉起她的手,兩人順著後巷往前衝,身後的槍聲在石板路上炸出火星。
夜市的燈籠晃得人眼暈,糖畫攤的糖漿味混著油炸臭豆腐的香氣撲過來。蘇雪剛撞進個賣桂花糕的攤子,就被攤主拉住了:“姑娘慢點!這糕是剛蒸的,燙著呢!”
陳生往攤主手裡塞了塊銀元:“借件衣裳。”他指了指蘇雪,“她這模樣太惹眼。”
攤主是個胖胖的婦人,眼睛一亮:“我女兒的衣裳剛洗好,你們跟我來。”她掀開布簾,裡麵是間小棚屋,牆角堆著些粗布衣裳。
蘇雪換上件靛藍布褂子時,聽見外麵傳來渡邊的吼聲:“給我仔細搜!穿藍旗袍的女人跑不遠!”她忽然摸到布褂子的口袋裡有個硬物,掏出來一看——是顆珍珠,圓潤得像剛從蚌殼裡取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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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我那死鬼男人從江裡撈的,”胖婦人往灶膛裡添著柴,“他以前是采珠人,去年被日本人抓去挖煤,再也沒回來。”她忽然抹了把淚,“你們要是能幫我報仇,我把這筐珍珠都給你們。”
陳生的手指在珍珠上捏了捏:“這珍珠上有層包漿,像是在水裡泡了十年以上。”他忽然抬頭,“江漢關的鐘樓底下是江灘,說不定布防圖藏在水裡。”
夜市的銅鑼忽然響了——那是碼頭工人報信的信號,意思是日本人來了。胖婦人往窗外看了看:“後窗能通江灘,快走吧!”
江風帶著水汽撲過來時,蘇雪看見遠處的躉船上亮著探照燈。陳生解開拴在樁上的小劃子:“坐這個去江心島,青楓他們會在那邊接應。”他的手指剛碰到船槳,就看見江麵上漂著個東西,像隻女人的繡鞋。
蘇雪撈起繡鞋,鞋麵上繡著朵蘭草,針腳和晚香樓旗袍上的一模一樣。她忽然想起蘭草說過,她弟弟沈安的未婚妻是武漢碼頭的采珠女:“這是沈安未婚妻的鞋。”她把鞋往江水裡浸了浸,鞋底露出個“安”字,“蘭草說過,沈安的未婚妻三年前跳江了,說是受不了他戰死的消息。”
陳生的船槳在水裡頓了頓:“采珠人能在水裡憋氣一刻鐘,說不定她沒死。”他忽然指向江心島的蘆葦叢,“那裡有燈光,像是我們的人。”
蘆葦叢裡果然藏著艘烏篷船,沈青楓正舉著燈籠晃了晃——那是約定的信號,三短兩長。蘇雪剛跳上船,就看見艙裡坐著個穿綠旗袍的女人,手裡把玩著顆珍珠,正是晚香樓的蘭草。
“你們來得正好,”蘭草把珍珠往桌上一放,“這是我從采珠人手裡買的,上麵有日本人的船運標記。”她攤開張紙,上麵畫著些歪歪扭扭的符號,“這是沈安未婚妻托人捎來的,說是江底有個洞窟,藏著日本人的軍火庫。”
蘇雪忽然把那顆珍珠往紙上一放,珍珠剛好嵌進符號中間的圓圈裡:“這不是符號,是江灘的地圖。”她指著最上麵的三角符號,“這是江漢關的鐘樓,下麵這個圓點就是洞窟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