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的雨總是帶著股化不開的濕意,黏在人身上,像裹了層浸了水的棉絮。陳生將濕漉漉的風衣搭在臂彎裡,看著蘇雪踮腳推開秦淮河畔那扇雕花木門,門軸發出“吱呀”一聲長歎,驚飛了門楣上棲息的幾隻雨燕。
“這就是軍統據點?”蘇雪回頭時,鬢角的碎發已被雨水打濕,貼在臉頰上,像幅暈開了墨的畫。她手裡攥著那枚船形徽章,金屬表麵沾了水汽,在廊下燈籠的光裡泛著冷光。
陳生剛要說話,就見門內走出個穿月白短衫的姑娘,梳著利落的齊耳短發,手裡拎著隻銅製灑水壺,見了他們,眼睛一亮:“是陳先生和蘇小姐吧?我叫林晚秋,負責接應你們。”她說話時總愛微微歪頭,眼角有顆小小的痣,笑起來像藏了顆星子。
白露緊跟著走進門,將濕透的背包往八仙桌上一放,濺起的水花打濕了桌角的棋盤:“趙正雄現在在哪?汪偽的特務機構設在什麼地方?”
林晚秋往壺裡添著茶葉,熱水注入時騰起的白霧模糊了她的眉眼:“趙正雄上周住進了鼓樓醫院,說是突發急病。至於特務機構……”她用茶筅輕輕攪動著抹茶,“你們知道夫子廟旁邊的聚福樓嗎?表麵是家粵菜館,後廚的地窖,就是他們的審訊室。”
陳生注意到她左手小指缺了截指甲,斷口處結著層薄痂,像是新傷:“你在軍統多久了?”
“三年。”林晚秋將抹茶碗推到他們麵前,碧綠色的茶湯上浮著層細密的泡沫,“之前在上海站,上個月才調過來。說起來,我還認識令尊陳敬之先生,他當年在南京辦的那個進步刊物,我父親每期都偷偷給我看。”
蘇雪的指尖剛碰到茶碗,就被陳生不動聲色地按住。他看著林晚秋手腕上那塊上海產的女式腕表——表盤邊緣有道細微的劃痕,和他在大連碼頭紅牡丹旗袍上看到的那道,幾乎一模一樣。
“趙正雄的急病,怕是裝的吧?”陳生端起茶碗,卻沒喝,隻是用碗沿擋住半張臉,“他手裡的假數據,到底想賣給誰?”
林晚秋往窗外瞥了眼,雨絲斜斜地織著,將對岸的畫舫染成了模糊的剪影:“日本人、汪偽、甚至重慶方麵,都有人在找他。畢竟誰都想知道,731的‘櫻花計劃’到底藏著什麼秘密。”她突然壓低聲音,“不過我收到消息,趙正雄昨晚從醫院跑了,現在可能藏在玄武湖的畫舫上。”
白露猛地站起身,腰間的槍套硌得襯衫微微鼓起:“我們現在就去。”
“彆急。”陳生按住她的肩,目光落在林晚秋身後的博古架上——最上層那隻青花瓷瓶,瓶底隱約露出半張泛黃的標簽,上麵的字跡雖然模糊,卻能認出是731部隊特有的物資編碼。他突然笑了笑,將茶碗放在桌上,“林小姐知道‘櫻花計劃’的具體內容嗎?”
林晚秋添茶的手頓了頓,眼底閃過一絲慌亂,快得像錯覺:“隻是聽說和細菌戰有關,具體的……我級彆不夠,接觸不到。”
蘇雪突然指著她的腕表:“這表挺彆致的,是上海亨得利的新款吧?我去年在那見過同款,隻是表盤上的花紋……”她湊近了些,聲音輕得像耳語,“好像和紅牡丹旗袍上的暗紋一樣,是關東軍的家徽圖案。”
林晚秋臉上的笑意瞬間僵住,手猛地按在桌下,卻被陳生更快地抓住手腕。他指尖劃過她腕骨處的皮膚,那裡有塊淡粉色的印記,像是被什麼東西長期勒過:“你腳踝上,是不是也係著銀鈴?”
窗外的雨聲突然變得嘈雜,像是有無數隻手在拍打窗紙。林晚秋突然笑了,笑聲裡混著牙齒打顫的輕響:“陳先生果然聰明。”她另一隻手從桌下抽出把小巧的勃朗寧,槍口卻不是對著他們,而是抵在了自己的太陽穴,“彆過來!”
白露的槍瞬間出鞘,槍口穩穩地對著她:“放下槍!”
“趙正雄根本不在玄武湖。”林晚秋的手指扣在扳機上,指節泛白,“他現在在聚福樓的地窖裡,和山田幸雄的學生在一起。”她突然笑了,眼角的痣在燈光下顯得有些詭異,“你們知道山田幸雄為什麼要炭疽菌嗎?因為他想在南京的水源地投毒,而趙正雄手裡的假數據,其實是份詳細的水文圖。”
陳生慢慢鬆開手,往後退了半步:“你是731的人?”
“我父親是731的研究員,”林晚秋的聲音突然低了下去,像沉在水底的石頭,“我七歲那年,他把我送進了實驗室,說要讓我成為最完美的‘實驗體’。你們在大連見到的銀鈴,我腳踝上也有,隻是被這表帶遮住了。”她突然將槍往桌上一扔,“我厭倦了當棋子,所以想幫你們。”
蘇雪撿起那把勃朗寧,發現槍裡根本沒有子彈:“你想怎麼幫?”
“聚福樓的地窖有三道門,”林晚秋擼起袖子,胳膊上露出道長長的疤痕,像是被手術刀劃開的,“第一道門的鑰匙,在聚福樓老板的煙杆裡。第二道門需要密碼,是趙正雄母親的生日——1902年3月17日。至於第三道……”她突然抓起桌上的茶壺,往地上一摔,“裡麵藏著個你們意想不到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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瓷片碎裂的聲音裡,後門突然傳來響動。陳生一把將蘇雪拽到身後,就見林晚秋突然從茶幾下抽出把短刀,往自己胳膊上劃了道口子,鮮血瞬間湧了出來:“快從地窖走!我引開他們!”
地窖的石階又陡又滑,陳生扶著蘇雪往下走時,聽見上麵傳來槍聲和林晚秋的喊聲:“人往西邊跑了!快追!”蘇雪的手緊緊攥著他的衣角,指尖因為用力而泛白,他能感覺到她在發抖,不是因為害怕,而是因為憤怒——他太熟悉這種觸感了,在大連倉庫看到那些實驗記錄時,她的手也是這樣抖的。
“彆怕。”他低聲說,指尖擦過她被冷汗浸濕的掌心,“等出去了,我帶你去吃南京最好吃的小籠包。”
蘇雪突然停下腳步,黑暗中,他能感覺到她的目光落在自己臉上:“陳生,你還記得在大連客棧,你沒說完的話嗎?”
石階儘頭的微光裡,陳生看著她的眼睛,那裡麵映著遠處的燈火,像揉碎了的星子。他喉結動了動,正想說什麼,就見白露從前麵跑回來,手裡舉著盞油燈:“前麵有扇鐵門,像是密碼鎖。”
密碼鎖的表盤已經鏽跡斑斑,蘇雪輸入“”時,指尖都在發顫。齒輪轉動的“哢噠”聲在寂靜的地窖裡格外清晰,門開的瞬間,一股濃重的血腥味撲麵而來——地上躺著具穿著汪偽製服的屍體,胸口插著把匕首,刀柄上刻著個“雄”字。
“是趙正雄的手下。”陳生撿起屍體旁的份文件,紙張邊緣沾著乾涸的血跡,“上麵寫著,他們要在三天後的夫子廟廟會,往秦淮河投毒。”
蘇雪突然指著鐵門後的陰影:“那裡有人。”
油燈的光掃過去時,陳生看見個穿黑色西裝的男人正靠在牆上,嘴裡叼著支煙,煙頭的紅光在黑暗中明明滅滅。他手裡把玩著枚銀質徽章,正是紅牡丹給的那種船形徽章。
“陳先生,蘇小姐,我們又見麵了。”男人吐了個煙圈,煙霧繚繞中,露出張熟悉的臉——是周明遠。他不是死在青島的藥鋪裡了嗎?
白露的槍瞬間對準他:“你沒死?”
周明遠掐滅煙頭,從西裝內袋裡掏出個牛皮紙信封:“青島死的是我的替身。這是你父親日記的後半部分,陳生。”他將信封扔過來,“裡麵寫著‘櫻花計劃’的真正核心——不是細菌,是人。”
陳生接住信封的手頓了頓:“什麼意思?”
“731在培養一種‘活體武器’,”周明遠的聲音突然壓低,像是怕被人聽見,“用活人做實驗,讓他們對特定的聲音或氣味產生反應,變成隻會服從命令的傀儡。趙正雄帶走的水文圖,其實是為了確定投放誘導劑的位置。”他突然往陰影裡退了退,“趙正雄就在裡麵,他想親自演示給山田幸雄看,他培養的‘武器’有多厲害。”
蘇雪突然想起紅牡丹腳踝的銀鈴:“那些銀鈴,就是誘導劑的信號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