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車轟隆隆地駛過,帶起的風卷著煤屑打在臉上,有些疼。蘇雪趴在鐵軌間的碎石上,緊緊攥著陳生的衣角,直到那震耳欲聾的聲響漸漸遠去,才敢大口喘氣。
“沒事了。”陳生扶著她站起來,指腹擦過她臉頰上的煤屑,動作輕柔得像怕碰碎了什麼,“鐵軌燙,小心腳。”
蘇雪這才發覺腳底有些灼痛,低頭一看,布鞋的鞋底不知何時被磨破了個洞,碎石嵌在皮肉裡,滲出血珠。她剛要說話,就被陳生打橫抱起,驚得她下意識摟住他的脖子。
“彆動,”陳生的聲音在頭頂響起,帶著點不容置疑的沉穩,“前麵應該有村落,先找地方處理下傷口。”
蘇雪把臉埋在他胸前,能聞到他身上淡淡的硝煙味混著陽光曬過的皂角香。她想起南京那個夜晚,也是這樣顛簸的懷抱,隻是那時他的後背還淌著血,而現在,他耳後的朱砂痣在晨光裡清晰可見,像顆安定人心的星。
走了約莫半個時辰,前方果然出現了個小小的村落。土坯牆圍著低矮的草房,村口的老槐樹下坐著個納鞋底的婦人,看見他們倆,眼神裡閃過絲警惕,手裡的針線停了停。
“大姐,”陳生放緩腳步,聲音儘量溫和,“我們是趕路的,路過此地,想借點水,再處理下傷口。”他指了指蘇雪的腳。
婦人打量著他們,目光在陳生腰間的槍套和蘇雪沾著泥土的裙擺上轉了轉,過了好一會兒才開口,口音帶著濃重的地方腔:“村裡不常來外人,你們……”
“我們是學生,從青島逃難出來的。”蘇雪搶先說道,眼角的餘光瞥見陳生讚許的眼神,心裡定了定,“路上遇到兵匪,鞋子都跑掉了。”她說著,故意把破了的布鞋往婦人眼前湊了湊。
婦人這才鬆了些警惕,放下針線站起來:“進來吧,我家老頭子是村醫,會處理傷口。”她領著他們往村裡走,腳步不快,嘴裡絮絮叨叨地說,“這世道不太平,前陣子還有穿黑衣服的人來村裡抓人,說是什麼通共的,唉……”
陳生和蘇雪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裡看到了凝重。穿黑衣服的,十有八九是特高課的人。
婦人的家在村子最裡頭,是間還算整齊的瓦房。院裡種著些青菜,牆角堆著半垛柴火,一個戴老花鏡的老頭正坐在小板凳上翻曬草藥,看見他們進來,隻是抬了抬眼皮。
“當家的,給這姑娘看看腳。”婦人喊道,轉身去灶房燒水。
老頭放下手裡的草藥,示意蘇雪坐在炕沿上,拿起她的腳仔細看了看,又從屋裡拿出個布包,裡麵是些瓶瓶罐罐。他動作麻利地用烈酒消毒過的剪刀挑出碎石,撒上草藥,再用布條纏好,全程沒說一句話。
“多謝老伯。”陳生遞過去幾塊銀元,被老頭擺手拒絕了。
“我這不收外人的錢。”老頭的聲音沙啞,“你們要是不嫌棄,就在這兒歇腳,等天黑再走,白天路上不太平。”
婦人端著水進來,聽見這話,忙附和道:“是啊,前兩天還有輛軍車在村口停下,下來幾個當兵的,問東問西的,看著就不是好人。”
陳生謝過他們,心裡卻打起了算盤。白露犧牲前說濟南有聯絡點,在趵突泉旁邊的茶館找老楊,可從這裡到濟南還有段距離,白天趕路確實危險,不如聽老頭的,晚上再走。
正想著,院門外突然傳來雜亂的腳步聲,伴隨著狗叫聲。婦人臉色一變,慌忙把他們往裡屋推:“快進去!是那些當兵的又來了!”
陳生把蘇雪推進裡屋,自己則靠在門後,手按在槍套上。他聽見院門外傳來粗暴的嗬斥聲,似乎在問有沒有看到一男一女經過。
“沒……沒看見啊。”老頭的聲音帶著顫抖,“我們這村子偏,很少有人來。”
“搜!”一個尖利的聲音喊道,接著是翻箱倒櫃的聲響。
陳生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裡屋的門是木板做的,一推就開。他正想讓蘇雪從後窗跳出去,就聽見外麵傳來個熟悉的聲音,帶著點戲謔:“李隊長,這窮鄉僻壤的,哪有什麼可疑人物,依我看,還是回縣城喝酒去吧。”
是趙剛!
陳生又驚又喜,剛要推門出去,就被蘇雪拉住了。她搖了搖頭,示意他再等等。
外麵的李隊長似乎有些不耐煩:“趙副官,不是我不給你麵子,這是特高課的命令,必須仔細搜查。”
“特高課?”趙剛的聲音拔高了些,“他們算個什麼東西,在咱們地界上指手畫腳。行了,彆搜了,出了事我擔著。”
一陣沉默後,李隊長似乎妥協了:“那……好吧,不過要是讓鬆井太君知道了……”
“鬆井?”趙剛冷笑一聲,“他現在自顧不暇,哪有功夫管這些小事。走了走了,喝酒去。”
腳步聲漸漸遠去,陳生這才推開門,看見趙剛正站在院裡,手裡把玩著個懷表,看見他出來,挑了挑眉:“行啊你,陳生,差點把我給騙了。”
“你怎麼在這?”陳生又驚又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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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剛收起懷表,走到他麵前,壓低聲音:“白露犧牲前發了電報,說你們要去濟南,我特意從青島趕過來接應。”他往屋裡看了眼,“蘇小姐沒事吧?”
蘇雪從裡屋走出來,臉上還帶著驚魂未定:“趙大哥,謝謝你。”
“謝什麼,都是自己人。”趙剛擺了擺手,又對那對老夫婦道,“老伯,大嬸,給你們添麻煩了,這些錢你們收下,就當是我們的住宿費。”他拿出一遝鈔票遞過去,這次老頭沒有拒絕。
趁著婦人去準備晚飯的功夫,趙剛把陳生拉到院裡角落:“鬆井次郎沒死,被特高課的人救走了,現在正在青島醫院搶救。還有,沈青的身份確實暴露了,特高課下了通緝令,說她是共產國際的間諜。”
“那白露……”陳生的聲音有些哽咽。
趙剛歎了口氣:“我趕到哨卡的時候,隻看到一片火海,沒找到她的屍體,也許……還有希望。”他拍了拍陳生的肩膀,“彆太難過,我們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陳生點點頭,從懷裡掏出那個牛皮本:“我爹的實驗日誌找到了,上麵有抗體的分子式,蘇雪身上有抗體,我們必須儘快趕到濟南,把這個交給組織,讓他們研製出疫苗。”
趙剛眼睛一亮:“太好了!有了這個,就能對付731的病毒了。”他頓了頓,又道,“不過濟南也不安全,特高課的人肯定料到你們會去那,我已經安排好了,我們先去徐州,那裡有個秘密據點,能聯係上共產國際的人。”
晚飯很簡單,一碗糙米飯,一碟鹹菜,還有個雞蛋,婦人非要塞給蘇雪,說她是姑娘家,需要補身體。蘇雪推辭不過,隻好收下,心裡暖烘烘的。
吃過晚飯,天已經黑透了。趙剛說要連夜趕路,村口有他安排的馬車。臨走前,老頭塞給陳生一包草藥,說是治外傷的,還囑咐他們路上小心。
坐在顛簸的馬車裡,蘇雪靠在車壁上,有些昏昏欲睡。陳生把自己的外套披在她身上,輕聲道:“睡會兒吧,到了徐州我叫你。”
蘇雪點點頭,閉上眼睛,卻怎麼也睡不著。她想起白露犧牲時的火光,想起沈青腳踝上的死結,想起紅牡丹眼角的朱砂痣,還有鬆井次郎那張潰爛的臉。這一切像走馬燈似的在腦海裡轉,讓她心裡亂亂的。
“在想什麼?”陳生的聲音在黑暗中響起。
蘇雪睜開眼,看見他正看著自己,眼神在月光下格外明亮。她猶豫了一下,問道:“陳生,你說……沈青真的是共產國際的人嗎?她為什麼要殺晚秋?”
陳生沉默了一會兒,才道:“也許她有苦衷。白露說她弟弟在731當研究員,她可能是為了救弟弟才被迫做了很多身不由己的事。至於晚秋……可能是誤會,也可能是為了掩人耳目。”
“那紅牡丹呢?”蘇雪又問,“她說她是我表姐,是蘇婉的女兒,可我娘從來沒跟我說過她還有個妹妹。”
“這個不好說。”陳生皺了皺眉,“不過她耳後的胎記和你娘的一樣,這總不會假。也許你娘有什麼難言之隱,沒告訴你。”
蘇雪不再說話,心裡卻有了個念頭。她得找到紅牡丹,問清楚當年的事,問清楚母親到底經曆了什麼。
馬車走了整整一夜,第二天清晨到達徐州地界。趙剛說不能進城,據點在城外的一個破廟裡。
破廟很荒涼,蛛網遍布,佛像的半邊臉都塌了。趙剛在佛像後麵按了按,一塊石板應聲而開,露出個通往地下的通道。
“跟我來。”趙剛率先跳下去,陳生扶著蘇雪緊隨其後。
通道裡很暗,一股潮濕的黴味撲麵而來。走了約莫十幾米,前麵出現了亮光,一個穿著灰色中山裝的男人正站在那裡等他們,看見趙剛,笑了笑:“老趙,可算把你盼來了。”
“老周,辛苦你了。”趙剛和他握了握手,又介紹道,“這是陳生和蘇雪,我跟你說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