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城的晨霧還沒散儘,青石板路上已響起獨輪車的軲轆聲。陳生帶著眾人拐進竹竿巷深處,推開一扇掛著胡慶餘堂分號木牌的側門,一股濃鬱的藥香立刻撲麵而來。
陳隊長,可把你們盼來了。穿藍布長衫的賬房先生放下算盤,快步迎上來,袖口露出半截刻著字的銀鐲——正是重慶方麵的接頭暗號。他引著眾人穿過藥櫃後的暗門,這是我們在杭州的秘密據點,樓上樓下都通著,萬一有情況,後院的水道能直接通到錢塘江邊。
二樓廂房裡,張靜江剛坐下就重重捶了下拐杖:周明遠這個老狐狸!當年我和他父親在上海合開古玩行,他還一口一個張伯伯地叫著,沒想到竟是個賣國求榮的東西!唐婉連忙遞上熱茶,輕聲勸道:爺爺,您消消氣,現在生氣也沒用。
陳生正對著地圖沉思,蘇瑤端著兩碗米粥走過來,指尖不經意碰到他的手背:一晚沒合眼了,先墊墊肚子。她把粥碗放在桌上,目光落在他眼下的青黑處,宮澤一郎和王老板被關在樓下柴房,麻雀正看著呢,要不要先審一審?
不急。陳生拿起勺子攪動米粥,宮澤一郎是特高課的核心人物,不會輕易開口。倒是王老板,或許能撬開些口子。他抬頭看向蘇瑤,指尖在她手腕上輕輕一觸——那是昨晚她回來時,他發現她腕間多了道紅痕,昨天沒來得及問,他們沒為難你吧?
蘇瑤心頭一暖,搖搖頭笑道:就是綁得緊了點,王老板放我走的時候還給了塊糕呢,說是怕我路上餓。
彆信他那套!趙剛從門外走進來,手裡拎著個布包,這種漢奸最會裝好人,我剛去柴房瞥了眼,王老板正哭天搶地說自己是被逼的,宮澤一郎倒像個沒事人,還哼著日本小調。他把布包往桌上一放,裡麵傳出鐵器碰撞聲,這是麻雀給的家夥,三八大蓋配了二十發子彈,足夠應付突發情況。
柳如眉這時推門進來,手裡拿著張報紙:陳隊長,你們看。報紙頭版印著滬上巨商周明遠蒞臨杭州,將主持西湖藝術品博覽會的標題,配著一張周明遠的半身照——穿西裝打領帶,胸前彆著枚寶石領針,笑容儒雅。他明天就到杭州,說是要為博覽會募捐,這分明是來打探消息的。
陳生盯著照片上的寶石領針,突然想起什麼:柳小姐,你父親的遺物裡,有沒有類似的領針?
柳如眉一愣,隨即從隨身的錦盒裡取出一枚銀質領針:隻有這個,是我父親生前常戴的。領針頂端刻著個細小的字,邊緣已經磨得發亮。
這就對了。陳生指著報紙上的照片,周明遠這枚領針,款式和你父親的一模一樣,隻是材質換成了寶石。這種定製領針是當年上海寶成銀樓的限量款,隻給老主顧做過十枚。他放下報紙,看來你父親和周明遠的交情,比我們想的還要深。
正說著,麻雀匆匆上樓:陳隊長,出情況了。剛才收到重慶來電,說周明遠不僅和日軍有勾結,還一直在倒賣文物給洋人,上個月剛通過上海的豫商公貨棧,賣了一批青銅器給美國人。
豫商公貨棧?張靜江突然開口,那是魯乾卿開的鋪子,當年孫殿英盜掘東陵的寶物,就是通過他的棧房銷贓的,後來被黃金榮設局黑了一批貨,鬨得沸沸揚揚。
陳生眼睛一亮:這麼說,周明遠的文物走私線路,很可能和當年孫殿英的一樣?他立刻站起身,趙剛,你和麻雀去查豫商公貨棧在杭州的分號;蘇瑤,你陪柳小姐去拜訪幾位杭州的老收藏家,問問周明遠最近的動向;我帶張老先生和唐婉去博覽會的籌備處看看,說不定能找到線索。
蘇瑤立刻應下,轉身去收拾東西時,悄悄把那枚銀質徽章塞進陳生口袋:萬事小心,這徽章能調動杭州的地下交通站。陳生攥緊口袋裡的徽章,指尖傳來冰涼的觸感,點了點頭:日落前在這裡彙合,不管有沒有收獲都要回來。
二
西湖博覽會籌備處設在孤山南麓的一棟洋房裡,門口掛著藝術珍品征集處的木牌,幾個穿中山裝的工作人員正忙著登記展品。陳生扶著張靜江走進去,唐婉跟在身後,手裡提著個裝著字畫的錦盒——那是張靜江特意帶來的。
這位先生看著麵生啊。櫃台後的男人抬起頭,胸前彆著籌備處乾事的徽章,是來捐贈展品的嗎?
張靜江捋了捋胡須,慢悠悠地說道:我是上海來的張靜江,和你們周會長是老朋友了,特意送幅文徵明的字畫來撐撐場麵。他把錦盒遞過去,眼角的餘光卻在打量四周。
男人一聽張靜江三個字,立刻站起身:原來是張老先生!周會長昨天特意交代過,說您可能會來。快請坐,我這就去通知主任。
趁著男人離開的間隙,陳生快速掃過牆上的展品清單,突然停在清乾隆青花梅瓶那一行——備注欄裡寫著借展自蘇州柳氏舊藏。他心裡一沉,轉頭對唐婉低聲道:柳小姐父親的藏品,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唐婉也愣住了:柳姐姐從沒說過家裡有青花梅瓶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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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一個穿旗袍的女人端著茶走過來,旗袍領口繡著細小的梅花,舉止優雅:張老先生,久等了。我是籌備處主任沈若涵,周會長特意讓我照看您。她把茶杯放在桌上,目光落在陳生身上,這位是?
這是我的侄子陳生,陪我來杭州散心的。張靜江笑著介紹,若涵小姐看著麵熟,以前在上海見過嗎?
沈若涵掩唇輕笑:張老先生貴人多忘事,去年在周會長的生日宴上,我還給您敬過酒呢。她的目光在陳生身上停留片刻,突然話鋒一轉,聽說陳先生對古玩很有研究?我們剛收到一件柳氏舊藏的青花瓶,正愁沒人鑒定真偽呢。
陳生心裡一動,順勢應道:略懂皮毛,若小姐不嫌棄,倒是可以看看。
沈若涵帶著他們走進裡間的藏品室,角落裡放著個蓋著錦布的瓷瓶。她掀開錦布,露出一隻青花梅瓶,瓶身上的梅花栩栩如生:這是周會長昨天送來的,說是柳老先生生前最珍愛的藏品。
陳生走上前,手指輕輕拂過瓶底——那裡刻著個字,和柳如眉那枚領針上的字跡一模一樣。但他很快發現不對勁,瓶身的釉色雖然逼真,手感卻比真品略輕:這瓶子......好像是仿品。
仿品?沈若涵故作驚訝,周會長說這是真品,還花了大價錢從柳家後人手裡買的呢。她湊近陳生,聲音壓得很低,其實我也覺得不對勁,周會長最近送來的幾件藏品,都透著古怪。
陳生心裡一凜,正想追問,外麵突然傳來腳步聲。沈若涵立刻恢複了笑容:看來是周會長來了,我們出去看看吧。
走到外間,隻見周明遠正和一個穿西裝的男人說話,那男人轉過身,陳生頓時愣住——竟是宮澤一郎的副手佐藤!佐藤顯然也認出了他,眼神瞬間變得銳利。
張老先生,好久不見!周明遠快步走過來,熱情地握住張靜江的手,目光卻在陳生身上打轉,這位是?
這是我的侄子陳生。張靜江鎮定地說道,周老板,你怎麼和日本人走這麼近?
周明遠哈哈一笑:這是佐藤先生,日本的文物愛好者,特意來參加博覽會的。現在是亂世,多一個朋友多一條路嘛。他朝佐藤使了個眼色,佐藤先生,這位是上海的張老先生,收藏界的泰鬥。
佐藤微微鞠躬,用生硬的中文說道:張老先生,久仰大名。他的目光掃過陳生,這位陳先生,看著很麵熟,我們是不是在哪裡見過?
佐藤先生認錯人了。陳生不動聲色地避開他的目光,我一直在上海做生意,從沒去過紹興。
周明遠看出氣氛不對,連忙打圓場:許是陳先生和佐藤先生認識的人長得像吧。張老先生,我樓上有間茶室,我們上去聊聊?
陳生正要推辭,沈若涵突然走過來說:周會長,剛才陳先生說那隻青花瓶是仿品,您要不要上去看看?
周明遠的臉色微變,隨即笑道:哦?還有這種事?那可得讓陳先生好好說說。
上樓的路上,陳生故意放慢腳步,對唐婉低聲道:待會兒我拖住他們,你立刻去竹竿巷報信,讓趙剛帶人來接應。唐婉點了點頭,悄悄把藏在袖筒裡的紙條塞給他——那是聯絡暗號,一旦遇到危險就點燃紙條,附近的交通站會立刻支援。
茶室裡,周明遠剛坐下就迫不及待地問道:陳先生說那隻青花瓶是仿品,可有依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