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
林昭然的聲音再次響起，帶著顫抖的恨意和無法掩飾的脆弱：“你把我……害成了這樣……”
觸手應聲收緊，露艾爾斯發出一聲壓抑的痛哼。
“你讓我……變成了這副鬼樣子……讓我再也回不去了！”聲音裡帶上了絕望的哭腔：“那我以後……我這一生……還會有誰信任我？！我身邊……還會有誰……是我的家人？！你說啊！”
最後一句，幾乎是崩潰的嘶喊。
露艾爾斯被觸手吊著，頭顱無力地垂著。聽到這聲嘶喊，她艱難地、一點點地抬起了頭。臉上滿是血汙，但那雙十字星瞳孔卻異常清澈，定定地“看”著近在咫尺的無麵臉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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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張了張嘴，鮮血立刻從口中湧出，但她還是用力地、斷斷續續地，發出了微弱卻清晰的聲音：
“還……有……袁……質……”
每吐出一個字，都有更多的鮮血溢出。
“還……有……尼……克……”
她的眼神無比堅定，仿佛在用最後的生命力傳遞這個信念。
“還……有……凱……爾……”
然後，她停頓了一下，積攢起最後一絲氣力，幾乎是用氣音，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度說：
“……還……有……我。”
這三個字，讓林昭然化身的黑色物質劇烈地波動了一下。
露艾爾斯看著她，臉上竟然浮現出一個極其虛弱、卻異常溫柔的微笑。緊接著，她用儘胸腔裡最後的氣息，耗儘了所有的體力，聲音不大，卻像驚雷般炸響在這片死寂的空間：
“林姐……我……早就已經死了！”
這句話讓林昭然猛地一“震”。
“在很久以前……密客找到我……的時候……我就已經……不完整了……”
露艾爾斯的眼神開始渙散，但話語卻異常清晰，像是在做最後的懺悔和告白：
“現在的我……不過是……借來的時間……偷來的生命……”
她望著林昭然，眼中充滿了決絕的懇求：
“所以……用我的命……換你的……”
“把我這……早就該結束的……生命……拿去吧……”
“換你……回來……”
話音落下，露艾爾斯頭一歪，徹底失去了意識。被觸手吊著的身體軟軟地垂落，仿佛所有的生機都已隨著那句石破天驚的告白而流逝。
隻剩下林昭然的化身，僵立在原地，麵對著這個聲稱自己“早已死去”、並願意為她獻出生命的同伴，內心的風暴達到了前所未有的頂點。那無儘的黑暗和狂舞的觸手，似乎也因這突如其來的真相和犧牲而陷入了凝滯。
“我……早就已經死了。”
這句話，像一顆投入絕對零度冰湖的燒紅鐵塊，瞬間激起的不是漣漪，而是足以粉碎一切的劇烈蒸汽爆炸。
林昭然那由純黑毀滅物質構成的化身，猛地向後一仰，仿佛被無形的巨錘擊中。平滑的麵部劇烈地扭曲、波動，甚至出現了短暫的、如同信號不良般的閃爍。周圍所有狂舞的、充滿敵意的觸手，在這一刻齊齊僵死在空中，如同被凍結的黑色閃電。
“……早就……死了？”
“……借來的時間……偷來的生命？”
那個冰冷沙啞的聲音在她意識深處茫然地重複著，充滿了難以置信的混亂。露艾爾斯最後那句決絕的“用我的命換你的回來”，更是像一把鑰匙，狠狠捅進了她內心最深處那把鏽死的心鎖！
“蠢貨！謊言！這是博取同心的拙劣表演！”一個暴戾、充滿毀滅欲的聲音立刻在她腦中尖嘯，試圖重新占據主導：“她在騙你！她隻是想讓你軟弱！彆忘了她是怎麼背叛的！忘了她遞出的毒藥！殺了她！徹底湮滅她！這才是毀滅的宿命！”
這聲音帶著熟悉的誘惑，慫恿她回歸那片沒有任何痛苦、隻有絕對力量的冰冷黑暗。
但與此同時，另一個微弱、卻無比清晰的聲音，如同從遙遠的光明之地傳來，帶著哭腔和無比的堅定，穿透了毀滅的喧囂：
“林昭然！看看她！看看你做了什麼！”
這是……她自己的聲音！是那個在正世界會因為父親冷漠而偷偷哭泣、會在舞台上閃閃發光、會強行摘下袁質眼鏡說“這樣更好看”的林昭然的聲音！
“她快死了！是你把她打成這樣的！就因為你可笑的恐懼和自卑！你還要躲在這副怪物軀殼裡多久？！袁質在外麵為你拚命！尼克和凱爾從來沒有放棄你！這個傻丫頭甚至願意替你去死！你還要讓他們等多久？！你還要……讓自己在這片黑暗裡腐爛多久？！”
“閉嘴！都閉嘴！”林昭然的化身抱住頭顱，發出痛苦的嘶嚎。兩種意識在她體內瘋狂廝殺，毀滅的黑暗與求生的光明如同兩條巨龍，將她的靈魂撕扯得支離破碎。
她看到被觸手吊著、奄奄一息、渾身是血的露艾爾斯。
她想起尼克傻乎乎的笑容和毫不猶豫擋在她身前的背影。
她想起凱爾雖然害怕卻依然緊緊跟著他們、叫著她“林姐”的樣子。
她想起袁質那雙赤瞳中，看向她時永遠帶著的、笨拙卻真誠的關切和依賴……
還有……父親？那個冷漠的、將她視為政治工具的父親？不！那不是她想要的“家人”！
“我身邊……還會有誰……是我的家人？！”她之前絕望的質問，此刻有了答案。
家人……不是由血緣強行綁定的冷漠關係。家人是袁質明明社恐卻為她挺身而出，是尼克看似不著調卻絕對可靠的後背，是凱爾小心翼翼的依賴和信任，是……是這個叫露艾爾斯的傻丫頭，明明自己遍體鱗傷、背負著巨大的秘密，卻還拚死闖入這片毀滅核心，對她說“還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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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啊啊啊啊啊——！！！！！”
林昭然猛地抬起頭，發出了一聲貫穿整個意識空間的、蘊含了所有痛苦、掙紮、悔恨與最終決意的怒吼！
這一聲怒吼，不再是毀滅的尖嘯，而是掙脫枷鎖的呐喊！
“轟隆隆——！”
以她的化身為中心，一股純粹、溫暖、充滿生機的白色光芒轟然爆發！如同超新星誕生，瞬間驅散了無儘的黑暗！
那些僵死的黑色觸手在這白光的照耀下，如同遇到陽光的冰雪，迅速消融、汽化！禁錮著本體的暗紅色巨牆寸寸龜裂，崩碎成無數光點！腳下吞噬光線的黑色草原，顏色迅速褪去，變成了鬆軟肥沃的土壤，緊接著，無數純白的、細小的花朵破土而出，以驚人的速度生長、綻放！
幾乎是眨眼之間，原本死寂、漆黑的毀滅空間，化為了一片望不到邊際的、在微風中輕輕搖曳的白色花海！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花香，溫暖的光線從頭頂灑落，哪裡還有半分毀滅的氣息？
花海中央，林昭然原本的化身已經消失。站在那裡的是一個穿著哥特風格長裙、黑發如瀑、發間係著熟悉紅色發帶的少女——正是她人類時的模樣。她臉色蒼白，眼神還有些恍惚，怔怔地看著自己恢複如初的雙手，仿佛不敢相信這一切。
然後，她的目光猛地投向不遠處花叢中那個倒下的、遍體鱗傷的藍色身影。
露艾爾斯靜靜躺在白色的花叢裡，像是睡著了。但她的身體邊緣，卻開始變得模糊、透明，有點點微小的光塵正從她身上飄散開來，如同逐漸融化的雪花。
林昭然瞳孔驟縮。
下一秒，她像瘋了一樣衝過去，腳步踉蹌，幾乎撲倒在露艾爾斯身邊。
“不……不！露艾爾斯！”她顫抖著伸出手，想要抱起那個嬌小的身體，卻又不敢用力，生怕加劇她的消散。
“醒醒！你看著我！你不準死！”林昭然的眼淚瞬間決堤，大顆大顆地砸落在露艾爾斯染血的臉頰上，與血汙混在一起。她用力搖晃著露艾爾斯的肩膀，聲音裡充滿了前所未有的恐慌和哀求。
“我不怪你了！你看！我不怪你了！我什麼都原諒你！你彆死！求求你……彆死……”
露艾爾斯躺在白色的花海中，身體像一件破碎的瓷器，布滿裂痕。漆黑的能量光芒從那些裂縫中透出，仿佛她體內封印著一片即將爆發的黑夜。她沒有回應林昭然的哭喊，甚至沒有力氣再發出一個音節。
她隻是看著林昭然，看著那張恢複如初、掛滿淚水的臉龐。
然後，她用儘最後一絲氣力，對著林昭然，微微扯動嘴角，露出了一個極其虛弱、卻異常純淨、釋然的微笑。
那笑容裡沒有痛苦，沒有遺憾，隻有一種塵埃落定的安寧，仿佛在說：“太好了……你回來了……”
緊接著，她周身的裂痕驟然擴大，黑光變得無比刺眼，她的身體開始從邊緣化作點點黑色的光塵，向上飄散，速度越來越快。
“不！不要！停下來！”林昭然徒勞地用手去捂那些逸散的光塵，試圖將那些構成露艾爾斯的碎片按回去，但光塵隻是穿過她的指縫，消散在花海的微風裡。她隻能眼睜睜看著露艾爾斯的身體變得越來越透明，越來越虛幻。
就在露艾爾斯的意識即將徹底歸於虛無，最後一點輪廓也要消散的刹那——
一片極致溫暖、純粹的金色光芒，毫無征兆地降臨了。
這光芒並不刺眼，卻帶著一種無法形容的威嚴與慈愛，瞬間籠罩了露艾爾斯即將消散的靈體。花海、天空、乃至林昭然，在這一刻都仿佛變成了模糊的背景。
在那片金色的光暈中央，一隻完美無瑕、純粹由光芒構成的手，緩緩地、堅定地伸向了露艾爾斯。
這隻手散發著無限的包容與安寧，仿佛是一切旅程的終點，也是所有苦難的赦免。
一個溫和、古老、超越了性彆與時間的聲音，直接響徹在露艾爾斯最終的意識裡：
“再.會…飽.受.磨.難.的.少.女……”
“再.會…步.履.如.冰.的.至.高.預.言.家……”
“再.會…手.持.希.望…逆.轉.毀.滅.的.聖.女……”
“願.你.在.新.約.過.的.更.好…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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