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秀成深吸一口氣,壓下翻騰的氣血,目光掃過堂下其餘將領,聲音帶著一種巨大的疲憊和沉重:“其餘各部暫緩西進。隨本王折返蘇州!”
“殿下!”林紹璋、郜永寬等將領忍不住痛呼出聲,臉上滿是悲憤和不甘,“西進良機稍縱即逝啊!”
李秀成何嘗不知?他痛苦地閉上眼,複又睜開,聲音沙啞:“根基若毀,大廈將傾!蘇南不穩,我二十萬大軍便是無根浮萍!先平叛!”
譚紹光帶著複仇的怒火和精銳部隊,日夜兼程,如同旋風般撲向常熟。李秀成則率領主力大軍,懷著無比的憋屈和焦慮,踏上了東歸之路。來時是充滿希望的北伐,歸時卻成了倉皇的救火。
蘇州城下,戰火重燃。譚紹光與駱國忠叛軍及增援的清軍李鴻章所派)在常熟周邊展開了慘烈的拉鋸戰。城池幾度易手,屍橫遍野。李秀成坐鎮蘇州,一麵調兵遣將支援譚紹光,一麵彈壓因常熟叛變而蠢蠢欲動的其他州縣,安撫驚恐的民心,重新布防蘇南,彈精竭慮,心力交瘁。
時間,在刀光劍影、公文案牘和焦灼的等待中,無情地流逝。一天、兩天……十天……一個月……兩個月!
當譚紹光終於浴血奪回殘破的常熟城,將駱國忠或其首級)懸於城樓示眾時,已經是同治二年的四月1863年5月)!距離巢縣誓師,整整過去了兩個多月!
這兩個月,對於李秀成和他的“進北攻南”戰略而言,是致命的空白!
湘軍統帥曾國藩、前線指揮曾國荃,豈是庸碌之輩?常熟叛變、李秀成主力東歸的消息,如同天降甘霖!他們立刻抓住了這千載難逢的喘息之機:
曾國藩嚴令皖北各部如多隆阿、李續宜等)不惜一切代價,在太平軍預定西進的路線上——舒城、六安、英山、霍山一線,瘋狂構築堡壘,深挖壕塹,調集重兵,囤積糧草!原本空虛的皖北,瞬間變成了一張密不透風的鐵網!
曾國荃則在天京城下,利用李秀成主力離去的空檔,將雨花台的壕溝掘得更深,堡壘修得更堅!同時分兵掃蕩天京外圍僅存的零星據點,進一步收緊絞索!
彭玉麟的水師更是加強了長江封鎖,徹底切斷了李秀成大軍再次北渡或南返的便捷通道。
當李秀成終於勉強穩定了蘇南局勢,帶著疲憊不堪、士氣受挫的軍隊,再次匆匆趕到巢縣時,眼前的景象讓他如墜冰窟。
曾經敞開的大門已然緊閉。通往西部的道路,不再是充滿希望的征途,而是布滿了湘軍森嚴的壁壘、深深的壕溝和黑洞洞的炮口!戰機,如同指間流沙,已然湮滅!
站在巢縣城頭,眺望著西方那被湘軍旗幟和堡壘覆蓋的群山,李秀成緊握的拳頭指節發白,指甲深深嵌入掌心。身後,傳來老將林紹璋壓抑著無儘悲憤的低吼,道出了所有將士的心聲:
“常熟一叛,誤我兩月,天不助我太平天國啊!”
這聲悲鳴,在巢縣蕭瑟的春風中回蕩,充滿了英雄末路的無奈與蒼涼。李秀成沉默不語,隻有那緊抿的嘴角,滲出了一絲苦澀的血跡。他知道,那條通往武昌、通往希望的道路,已經被常熟叛變這把陰毒的匕首,徹底斬斷了。剩下的,隻有更加艱險和絕望的掙紮。
“陸順德!”李秀成聲音低沉,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決斷。
“末將在!”來王陸順德踏前一步,鎧甲鏗鏘。
“命你率本部精銳,並附郜永寬、汪安鈞等部,大張旗鼓,猛攻廬州府城!”李秀成的指尖重重戳在廬州合肥)的位置,“務必做出我軍主力欲破廬州、直下安慶之勢!聲勢要大,攻勢要猛!死死纏住多隆阿、李續宜妖軍主力!使其不敢輕易西顧,更不能回援武昌!”
“末將明白!定讓妖軍寢食難安!”陸順德眼中燃起決死的火焰。這是一項幾乎必死的佯攻任務,目的就是為真正的主力西進吸引火力,創造一絲可能。
李秀成目光掃過堂下其他將領——林紹璋、吳定彩、陳炳文…這些跟隨他南征北戰、傷痕累累的老兄弟,個個麵有菜色,眼神中既有疲憊,也有最後一絲不屈的火光。
“其餘諸將!”李秀成深吸一口氣,仿佛要將胸腔中所有的憋悶和沉重都壓下去,“隨本王親統主力,即刻啟程!目標——六安、英山、霍山!疾趨湖北麻城!此路…必是荊棘遍地,妖軍必有重兵堵截!然,此乃我天國唯一生路!縱是刀山火海,亦要踏過去!待與扶王陳德才)會師武昌,則天京之圍可解!眾兄弟…可敢隨我…再搏一次?!”
“誓死追隨忠王殿下!”將領們齊聲怒吼,聲震屋瓦。儘管前路凶險,儘管希望渺茫,但李秀成那不屈的身影和“武昌會師”的目標,依舊是這支疲憊之師最後的信念支柱。
大軍離開了尚有幾分人氣的巢縣,向西踏入廣袤的皖北平原。然而,僅僅行軍數日,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死寂和荒涼便撲麵而來,取代了將士們心中殘存的希望。
目之所及,一片焦土!
沿途的村莊,十室九空。殘垣斷壁,焦黑的門框在風中嗚咽。許多房屋不是被戰火摧毀,而是被刻意焚毀,隻留下熏黑的土牆和滿地瓦礫。沒有雞鳴犬吠,沒有人聲炊煙,隻有幾隻瘦骨嶙峋的野狗在廢墟間刨食,警惕而絕望地看著這支龐大的隊伍。
本該春耕的時節,田野裡卻一片死寂。荒草蔓生,荊棘遍布。偶爾能看到幾株頑強生長的野菜,也早已被更早路過的饑民或軍隊薅得精光。溝渠乾涸,田埂塌陷。苗沛霖的“練匪”和清軍的反複拉鋸,早已將這片曾經還算富庶的土地,榨乾了最後一絲生機。
路旁、溝壑、廢墟中,不時可見倒斃的屍骸。有的已成白骨,有的尚在腐爛,引來成群的烏鴉聒噪盤旋。一些屍體顯然是被餓死的百姓,蜷縮著,保持著臨死前抓向虛空的姿勢。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令人作嘔的腐臭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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