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堅壁清野……”李秀成騎在馬上,望著這地獄般的景象,牙關緊咬。他早就聽聞清軍和苗沛霖在此地實行殘酷的焦土政策,但親眼所見,其慘烈程度遠超想象!清軍強令百姓焚毀存糧、拆毀房屋,將所有能帶走或不能帶走的物資統統毀掉,就是要讓任何進入這片區域的軍隊,陷入無糧、無棲身之所的絕境!
饑荒,如同最冷酷的殺手,迅速扼住了太平軍的咽喉。
派出的征糧隊,垂頭喪氣地回來。帶回來的不是糧食,而是更令人絕望的消息:“將軍…方圓幾十裡…連個人影都難見!偶有活著的,也是皮包骨頭,家中…連老鼠都餓死了!一粒糧食也征不到啊!”
大軍攜帶的有限糧草迅速消耗殆儘。很快,士兵們從一日兩餐,縮減到一日一餐。這一餐,也絕非米飯麵食,而是稀薄得能照見人影的野菜湯,裡麵漂浮著幾根不知名的草根和樹皮。
野菜和樹皮成了主食。士兵們沿途瘋狂地挖掘一切看起來可以入口的植物根莖。經驗豐富的老兵會辨認哪些草根無毒,哪些樹皮可以刮下內層煮食。新兵則常因誤食毒草而腹痛嘔吐,甚至喪命。士兵們個個麵黃肌瘦,眼窩深陷,走路都打著晃。許多人走著走著,便一頭栽倒在地,再也爬不起來。
饑餓摧毀了身體,也摧毀了抵抗力。痢疾、瘧疾等瘟疫開始在營養不良、疲憊不堪的軍中蔓延。沒有藥品,缺醫少藥。病倒的士兵被安置在路邊廢棄的破廟或草棚裡,往往等來的不是康複,而是同伴們被迫繼續前進時,那絕望而愧疚的一瞥。
夜晚宿營,不再是休整,而是另一種煎熬。沒有像樣的營帳,士兵們隻能蜷縮在冰冷的殘垣斷壁下,或露宿荒野。篝火旁,不再是豪邁的戰歌,而是壓抑的呻吟和因饑餓引起的腹鳴。士兵們圍著小火堆,用瓦罐煮著苦澀的草根樹皮湯,沉默地分食著這“食物”,眼神空洞麻木。
李秀成與士兵同甘共苦。他的營帳同樣簡陋,他的餐食同樣是一碗難以下咽的草湯。他每晚都要巡視營區,看著那些在寒風中瑟瑟發抖、因饑餓和病痛而蜷縮成一團的士兵,心如刀絞。一次,他看到一個年輕的小兵,正小心翼翼地將一小塊不知從哪裡摳出來的、沾滿泥土的樹根塞給身邊一個因發燒而瑟瑟發抖的老兵。
“忠王。”小兵看到他,驚慌地想藏起樹根。
李秀成蹲下身,輕輕拍了拍小兵瘦弱的肩膀,又摸了摸老兵的額頭,燙得嚇人。他解下自己腰間的水囊裡麵也隻有清水),遞給老兵。看著老兵貪婪地小口啜飲,看著小兵眼中那與年齡不符的絕望和一點點微弱的希望,這位身經百戰、鐵骨錚錚的統帥,再也忍不住,滾燙的熱淚奪眶而出,滴落在冰冷的土地上。他背過身,肩膀劇烈地抽動,壓抑著無聲的悲泣。在《自述》中,他用血淚寫下的字句,正是此刻最真實的寫照:“官兵困苦,病者甚多……無糧可食,餓死多多!…以草充饑,餓斃於途者,日以千百計…”
經過近一個月的艱難跋涉,在付出了無數生命倒斃途中的慘重代價後,那象征著西進關鍵節點、也是通往湖北門戶的六安州城垣,終於模糊地出現在地平線上。
然而,當疲憊不堪、如同乞丐般的大軍艱難地靠近六安時,映入眼簾的景象,讓所有人最後一點微弱的希望之火,瞬間被冰冷的絕望澆滅!
六安城,戒備森嚴!城頭上,湘軍“曾”字大旗和清廷龍旗獵獵飄揚!密密麻麻的士兵身影在垛口後晃動,黑洞洞的炮口從城樓和炮台中伸出,閃爍著不祥的寒光!環繞城池的,是更深更寬的壕溝,以及壕溝外新設置的鹿砦、拒馬!清軍顯然早有準備,並且利用李秀成在皖北艱難跋涉的時間,將六安打造成了一座堅固的堡壘!
更令人窒息的是,探馬回報:湘軍悍將曾廣翼曾國荃部將)已率精銳援軍入城固守!城外,還有數支清軍騎兵在遊弋,隨時準備截殺試圖攻城的太平軍!
饑餓、疾病、長途跋涉早已耗儘了太平軍的最後一絲力氣。士兵們望著那巍峨堅固、守備森嚴的六安城,眼神中不再是渴望戰鬥的火焰,而是徹底的茫然和死寂。許多人連手中的武器都拿不穩了。
李秀成勒馬立於一處高坡,遙望著六安城。初春的風帶著寒意,吹拂著他散亂花白的鬢發和破舊的戰袍。他臉上的傷疤在晨光中顯得格外深刻。他看到了城頭的森嚴壁壘,看到了城外遊弋的騎兵,更看到了自己麾下這支形銷骨立、搖搖欲墜的大軍。
一股巨大的、冰冷的無力感,如同毒蛇般纏繞住他的心臟,幾乎讓他窒息。千辛萬苦,犧牲無數,終於走到了六安城下。可等待他們的,不是糧倉,不是希望,而是一座堅不可摧的死亡堡壘,和一扇徹底關閉的生門!
“官兵困苦,病者甚多,以草充饑,餓死多多……”《自述》中的字句,如同魔咒般在他腦海中回響。他看著身邊一個因為饑餓和絕望而癱倒在地、無聲流淚的年輕士兵,又望向那扼守著西進咽喉的六安堅城,緊握韁繩的手,指節因為用力而發白。
前有堅城利炮,後有追兵虎視,軍中糧草斷絕,士卒病餓交加。這通往武昌、通往天京解圍的最後一步,竟成了無法逾越的天塹!李秀成緩緩閉上了眼睛,一滴渾濁的淚水,無聲地滑過他飽經風霜、刻滿絕望的臉頰。六安城下,這支曾經威震江南的太平軍主力,陷入了徹底的絕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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