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宇軒是在一陣劇烈的顛簸和手臂鑽心的疼痛中恢複意識的。
雨水冰冷地拍打著車窗，模糊了外麵飛速倒退的、依舊昏暗的山林景色。他發現自己正躺在一輛疾馳的越野車後座上，身上蓋著一件帶有警用標識的保暖毯。車內燈光明亮，映照出前排兩個穿著警用雨披的挺拔背影。
“栓子！”
他猛地想要坐起，卻牽動了左臂的傷口，一陣撕裂般的劇痛讓他悶哼一聲，額頭上瞬間滲出冷汗。那隻被斷裂鋼纜抽打、最終未能拉住栓子的手臂，此刻已被專業的繃帶和夾板緊緊固定，但每一次心跳都仿佛在撞擊著傷處的神經。
“秦市長！您彆動！”前排副駕駛座上的警察立刻回頭，語氣急切而恭敬。這是一張年輕卻帶著沉穩的臉，眼神清澈，帶著未褪的驚悸和一絲慶幸。“您受傷很重，需要保持安靜。我們已經通知了縣醫院，急救車會在路口接應。”
“栓子呢？！”秦宇軒無視對方的勸阻，聲音沙啞得如同破鑼，死死盯著那名年輕警察，“跟我一起的那個村民，栓子！他怎麼樣了？！”
車內瞬間陷入一片沉默，隻有引擎的轟鳴和雨刮器規律的擺動聲。年輕警察的眼神黯淡下去，嘴唇翕動了一下，最終低下了頭，艱難地吐出幾個字：“……我們的人……正在下峽穀搜索……但是……雨太大，霧太濃，能見度幾乎為零……目前……還沒有找到。”
雖然沒有明說，但那沉重的語氣和回避的眼神，已經宣告了那個年輕生命凶多吉少的結局。
秦宇軒像是被抽乾了所有力氣，重重地靠回座椅，閉上了眼睛。冰冷的絕望感，比車外的風雨更刺骨，瞬間浸透了他的四肢百骸。李書記犧牲時的慘狀，栓子從他手中滑脫時那絕望的眼神，交替在他腦海中閃現。又一條人命，因為他的堅持，因為他手中的證據，葬送在了這漆黑的山林裡。
自責、悲痛、憤怒，如同毒蛇般啃噬著他的心臟。
“是誰……派你們來的？”良久，秦宇軒才重新睜開眼，聲音低沉而疲憊，但眼神卻銳利如刀，掃視著前排的兩位警察。經曆了背叛與追殺，他不敢再輕易相信任何人。
開車的是一名年紀稍長的警察，他通過後視鏡看了秦宇軒一眼，目光沉穩：“秦市長，我是縣公安局刑偵大隊副隊長，張誠。是市局魯明副局長直接下達的緊急命令，要求我們不惜一切代價，確保您和您手中證據的安全。”
“魯明？”秦宇軒眉頭微蹙。魯明是市公安局分管刑偵和經偵的副局長，以剛正不阿著稱，與他有過幾麵之緣，但並無深交。他怎麼會知道自己的處境？又為何能越過楊明禮在縣的勢力，直接調動人手？
張誠似乎看出了他的疑慮，繼續解釋道：“具體情況我們也不完全清楚。大約三個小時前，魯副局長親自打來加密電話，說您可能在老鷹嘴一帶遇險，並提到了廢棄索道可能是唯一生路。他命令我們小隊立刻秘密出發，不惜一切代價接應，並強調……除了他本人，不要相信縣裡任何人的指令，尤其是楊書記那邊的人。”
秦宇軒心中一動。魯明能如此精準地判斷他的位置和路線，甚至知道廢棄索道的存在，這背後定然有高人指點，或者……他手中也掌握著某些不為人知的信息渠道。這讓他緊繃的神經稍微鬆弛了一些，但警惕並未完全消除。
“那些追殺我們的人……”秦宇軒問道，聲音裡帶著壓抑的怒火。
“我們趕到時，他們正在對您和那位村民開槍。”張誠的語氣變得冷硬，“交火中，我們擊傷了一人，其餘人見勢不妙，迅速撤入了山林。身份還在核實，但他們裝備精良，行動訓練有素，不像是普通的歹徒。”
秦宇軒沉默。這印證了他的猜測，楊明禮動用的是其背後勢力培養的、見不得光的“黑手套”。
車子在泥濘顛簸的山路上飛速行駛，終於衝出了雨幕籠罩的群山，駛上了相對平坦的縣級公路。前方路口，閃爍著藍紅警燈的警車和白色的急救車早已等候多時。
醫護人員迅速將秦宇軒轉移到救護車上，進行緊急處理和輸液。張誠和幾名荷槍實彈的警察嚴密護衛在周圍，警惕地注視著黑暗中的一切動靜。
“秦市長，”在秦宇軒被推上救護車前，張誠湊近低聲道，“魯副局長指示，將您直接送往市第一人民醫院，那裡有我們的人接應，絕對安全。您身上的證據……”
秦宇軒用未受傷的右手，艱難地探入懷中，那個用油布和塑料紙層層包裹、浸染了雨水、汗水和……或許還有血跡的筆記本，依然緊貼在他的胸口。他將其取出，遞向張誠，動作緩慢而鄭重。
“張隊長，”秦宇軒凝視著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道，“這裡麵，是楊明禮及其保護傘，侵吞國家資產、草菅人命的鐵證！李書記、栓子……還有更多我不知道的人，為它付出了生命的代價。現在，我把它交給你，交給魯明局長。”
張誠神色肅穆，雙手接過那尚帶著體溫的筆記本，感覺重若千鈞。他挺直身體，敬了一個標準的警禮：“請您放心！我以警徽和性命擔保，一定將它安全送達魯副局長手中！”
救護車門關上，鳴笛聲響起，載著秦宇軒向著市區方向疾馳而去。張誠目送救護車遠去，立刻轉身，將筆記本小心放入專用的證物袋，貼身收好。
“所有人注意！”他對著通訊器低吼，眼神銳利，“一級戒備！目標，市局！出發！”
幾輛警車引擎轟鳴，護衛著張誠所在的車輛，如同利劍般刺破黎明前最深的黑暗，向著龍城市區方向飛馳。
雨，似乎小了一些。東方天際那片魚肚白，正在艱難地擴大範圍，隱隱透出一絲血色的微光，映照著這片剛剛經曆過生死搏殺的山川大地。
天，快要亮了。
但秦宇軒知道，對於康安市而言，一場更為殘酷、波及更廣的風暴，才剛剛拉開序幕。他躺在救護車的擔架上，望著車頂單調的燈光，左臂的疼痛陣陣襲來，提醒著他失去的代價，也灼燒著他複仇與肅清奸佞的決心。
血色黎明之後，等待這座城市的，將是雷霆萬鈞的清算，還是更深沉的黑暗？他不知道答案，但他知道，他已無路可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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