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開包廂門,熱浪夾雜煙酒氣息撲麵而來。
裡頭已是一派醉生夢死。鼓點轟鳴,酒瓶散落一地,小男模袒露腹肌在狼嚎鬼哭。
薛曉京喝大了,跟同樣喝大了的何家瑞對峙著,一人手裡拎著一個酒瓶子,對著吹,不知道剛才為了什麼雞毛蒜皮的事情鬨騰起來。
何家瑞癱坐在沙發上,眼神發飄,一抬頭看到門口逆光站著的許歲眠,咧著嘴,舌頭都大了還喊:“哎……歲……歲歲!廁所……掉坑裡了?來來……快來……敘……敘敘舊!”
許歲眠麵無表情地走向前,用高跟鞋尖踢開礙事的空酒瓶,停在何家瑞麵前。
她無視身旁喧鬨的薛曉京,目光徑直落在何家瑞醉意朦朧的臉上,“有錢麼?”
“錢?什、什……麼錢?”薛曉京在旁邊迷迷糊糊的掏著自己的手包,“姐……姐姐有!管夠!喝……都給我喝!不醉不歸!”
許歲眠無視對方,繼續注視何家瑞:“支付寶轉賬,給我十萬。”
何家瑞仿佛被她這直白的打劫逗笑了,或者是因為酒精完全麻痹了神經,抓起手機嘿嘿地笑一聲,動作好橫地往許歲眠那邊一丟,“拿……拿去,密碼六8,隨便……隨便花!”
許歲眠彎腰撿起手機,指尖在屏幕上點了幾下,做完,把手機扔回何家瑞懷裡,然後轉身就往外走,一個字都沒多說。
剛開門,差點撞到倚靠在門口的人。
霍然懷抱雙臂,斜倚在鎏金門框旁,指尖夾著香煙,明顯是在等她。
見她出來,他直起身,嘴角微揚:“就知道你和曉京在一起,特意在這兒等你。”
許歲眠腳步微滯,下意識朝西邊包廂方向匆匆一瞥,目光複雜。
霍然順著她的目光望過去,幾分了然。
他吸了口煙,吐出個煙圈,語氣淡淡地補了一句:“甭看了,卓哥才出去,前後腳。”
許歲眠收回目光,神情平淡:“喝一杯?”
“行啊。”霍然掐了煙。
兩人上樓,找了個比較清靜的吧台,冷光打在光潔的大理石台上,映著琳琅的酒瓶。
許歲眠沒坐,直接掏手機。
“酒錢,”她將手機轉向霍然,“我轉給你,你替我還給他。”
霍然注視著她,忽而笑了:“你們倆啊……”他搖了搖頭,沒再繼續,言外之意已不言而喻。
“剛卓哥離開時特意交代,不能收你的錢。”霍然身體前傾,手肘撐在吧台上說道。
他頓了頓,看著許歲眠的臉色,才慢悠悠地接著說:“他說,你要是真覺得欠了他的,心裡過不去,那錢啊,你想捐哪兒就捐哪兒,彆沾他的手就行。”
許歲眠手指緊握著手機,麵容平靜,隻垂下眼睫。
霍然也是一聲長歎,語氣中多了幾分認真,“歲歲,卓哥這話……真是絕了。就是不想跟自己有任何瓜葛。畢竟當年,你甩他甩得那麼絕,一點餘地都沒有。”
他又頓了一下,繼續說道:“他是真恨你,圈子裡的人幾乎都知道,你也看到了,剛才包廂門口,趙西西他們,還有卓哥對你的態度……其實,你在國外多好,回來乾嘛?這地方,對你……不友好。”
說著話鋒一轉,又帶點自己人意思:“不過你既然回來了,有啥難處,私下裡找我,手機號留著,彆客氣。”他報了一串號。
霍然話音落下,目光轉向許歲眠低垂的側臉,等著她的回應。
許歲眠終於抬起了頭,直視霍然,嘴角微揚:“你幫我?你不怕他?”
霍然被她這眼神給看的一愣,隨後似是想到了什麼,自嘲一笑:“嘖,還記得高二那年嘛,小爺我鼓足了勇氣給你表白,你說了,不喜歡我,喜歡謝卓寧,我不死心,就問你原因,你咋說的來著。”
許歲眠麵無表情:“忘了。”
“哈!”霍然一拍大腿,仿佛被戳中了陳年舊傷疤,“你說,‘因為你爸沒他爸官大!’”他做了一個捂心口的動作,“操!你這句,讓小爺我整個青春期都活在‘官二代鄙視鏈’的陰影裡,自卑得要死!”
他往前湊了湊,帶著點翻身農奴似的得意,“不過現在嘛……我老爸,也是官不小。”說著又抬了抬下巴,“這不,又有點自信跟你說話了。”
許歲眠靜靜聽著,麵上那抹嘲諷的笑意似又濃了些。她不說話,隻是端起霍然剛剛給她點的酒,仰頭一飲而儘。
放下空杯後,她抬眼,目光平平靜靜的落在霍然的臉上,紅唇微啟,隻問了兩個字:
“多大?”
“啊?”霍然一時未反應過來,愣住。
還沒等他弄清楚這兩個字到底是問官兒還是問彆的,許歲眠就已經利索地從高腳凳上站了起來。
她挺直身體,轉身就走,連多餘的眼風都沒有再留給他。
……
從“雲頂”出來,熱烘烘的夜風一下子糊在臉上,許歲眠踉蹌著攔了一輛出租車,拉開車門把自己往車後座一塞,重重往後一靠。
車窗玻璃映出她蒼白的臉,外麵閃爍不停的霓虹燈令人眩暈。
思緒亂糟糟地翻滾著,一股腦兒地往腦子裡鑽,一下子又把她拽回到七年前,那個悶得喘不過氣的夏天尾巴。
西山腳下,崗哨森嚴,爬滿蒼翠常青藤的大院兒裡,謝家那幢標誌性的紅牆小樓後麵,有幾棵大梧桐樹,葉子密密匝匝的,樹蔭濃重,蟬聲聒噪得讓人煩躁。
許歲眠被逼著抵在冰涼粗糙的紅磚牆上,手腕被一股巨大力道死死攥住,骨頭都快被捏碎了。
謝卓寧近在咫尺,胸膛劇烈起伏,怒意噴薄而出。
他另一隻手,緊捏著從她包裡翻出的英文錄取通知書。
昏暗環境下,謝卓寧眼眸赤紅,猶如即將噴發的火山口,緊緊盯著她,從牙縫裡擠出一字一句:
“許歲眠,你是真他媽牛逼!”
他抖著手中那紙,嘩嘩作響。
“通知書都下來了,屁都不放一個?你是準備等上了飛機才跟老子說一聲拜拜?”
那時候剛九月頭,院裡各家小孩兒的升學酒都喝了大半。薛曉京去政法,謝卓寧上北航,楊知非保送北大,趙西西保送北外……一幫從小玩到大的發小,約定好一起在家門口念書,相互照應。
唯有許歲眠,還沒收到通知書。
大家都疑惑,她成績又不差,按理說北京的高校早該有消息了。
結果呢,就在謝卓寧家給他辦的升學宴上,大家觥籌交錯的時候,趙西西那個平時就喜歡惹是生非的,竟然從她放在座位上的包裡“不小心”翻出了一份來自大洋彼岸的驚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