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辭走的那天，天氣很好，太陽曬得人暖洋洋的。
早上喻辭躲過護工偷偷跑到啟明學校的操場看孩子們追跑打鬨，直到看完了她最愛的課間操表演，其實是專找動作做的好玩搞笑的人看，順便在心裡偷笑。
李曉找過來時，她還死鴨子嘴硬‘不是我說，這操編得什麼玩意兒，沒我當年跳得那個版本編的好。’吐槽完才乖乖跟著他回了住處。
中午是喻辭雷打不動的午覺時間。可今天到了下午三點半她都還沒起來，李曉輕手輕腳地走到床邊，才發現她人已經沒了氣息。
消息傳進林家時，林建軍剛從商場掃完地回來，蹲在門檻上啃乾饅頭。
聽到‘林小雨死了’，他手裡的饅頭‘啪’地掉在地上，眼睛猛地瞪圓，嘴角不受控地往上咧，滿臉又恨又怨的猙獰。
怨她害自己變成殘廢，害自己，她當年罵他“廢物”，恨她後來是大老板，自己卻隻能在商場掃地。
林建軍下意識摸了摸手腕，“賤貨！自己那麼有錢，不但不幫我們，還處處打壓我們，現在死了吧！你就是活該啊！！！”
他往地上啐了口唾沫，忽然又大笑了起來，“死了好，死了好！”他攥著拳頭往大腿上砸，“她再能耐，不也比我們先閉眼？我們贏了，這輩子總算沒被她壓著了！”
裡屋的林建國聽見動靜，慢慢撐著從床上直起身。渾濁的眼睛裡透著股陰沉沉的扭曲。“死了？”他扯了扯嘴角，笑聲陰沉。
林誌強剛從昏沉的午覺裡醒來，還有些分不清現實和夢境，聽見屋外林老太拍著大腿罵“報應”，半天沒反應過來。
直到“林小雨死了”這幾個字鑽進耳朵，他猛地坐起身，後背的冷汗瞬間浸透了汗衫。
剛才他做了個很長的夢。夢很真實，他一時搞不清夢和現實到底哪個是真的。
夢裡頭他不是這副四十多歲還在啃老的窩囊樣。
夢裡大伯和大伯母因為事故離世，林小雨把賠償金給了他，還拚命給他賺錢，把省下來的所有都給他，會在他被人欺負時擋在他身前，會笑著說“誌強要好好讀書，將來考到大城市去”。
夢裡的他，考上了好大學，在大城市裡找了體麵工作，娶了個漂亮老婆，生了個可愛的女兒。
他在大城市裡安了家，還把爺奶和父母都接到了城裡，在城裡安了家。
他記得自從自己上大學就再也沒見過林小雨。每次打電話催她打錢，房租、房貸、孩子的奶粉錢，他理直氣壯地伸手，她也總是一口答應。
直到有一天，姐姐在電話裡哭著找他借錢，說自己病得厲害，當時剛好遇到要給孩子交學費、還房貸，他很心煩，對著聽筒吼了姐姐。
後來才聽說，那天姐姐是接著電話，突然在大街上倒下了，就這麼沒了～～。那年她才四十六啊！
林誌強抬手抓了抓亂糟糟的頭發，盯著牆角的空酒瓶發愣，心裡空蕩蕩的。他沒覺得自己有錯，可那個會為了自己付出一切的姐姐怎麼就沒了呢？自己怎麼就成了現在這樣？
那個一切為了自己的姐姐真的存在過麼？那她現在是不是也跟著“林老大”一起，徹底沒了？
風吹過墓園，卷起幾片落葉。四十六歲的喻辭閉上眼睛時，最後想起的不是生意，也不是陳年恩怨。
而是很多年前李老頭背著手邁著四方步，對自己吹牛逼的樣子。
喻辭忍不住在心裡最後切了一聲。
周秀娥是在喻辭出殯那天來的墓園。
她穿件洗得發白的藍布褂子，頭發梳的一絲不苟。
出門時林建軍在屋裡罵她“瘋了”，那個“喪門星”死了活該，不準她去送葬。
她沒回頭，拽平了衣角，一步步往墓園走。
這些年，她心裡的疑團瘋長。後來的小雨和以前區彆太大了。
以前的小雨受了委屈從不說，就算在夜裡悄悄抹眼淚，轉天照樣天不亮就起來洗衣做飯，把“聽話”刻進了骨頭裡。
飯桌上盤子裡的肉永遠是弟弟和父親先動筷，她隻扒拉碗裡的米飯，偶爾夾一筷子青菜。
後來的小雨，不會給她們做這些家務，他們敢指使她，她就敢掀桌子。
吃食上的反差更刺目。後來的小雨對肉食和吃飽，帶著點近乎病態的執著。
以前的小雨看她和林建國時，眼睛裡總帶著期盼，努力的去做事，就等他們誇一句“乖”，或者伸手摸摸她的頭。
可後來這個小雨不一樣。她笑的時候，看他們的眼神也是冰冷和不屑。有時候被林建國惹到了，那眼神裡甚至能冒出點狠勁和嫌惡，像在看什麼礙眼的東西。
她不敢問，她怕聽到答案。
其實她心裡知道，她的小雨早沒了。
可她寧願騙自己，女兒隻是受了刺激，總會變回那個眼裡心裡都是父親和母親的小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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