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上那攤爛泥又濕又黏,褲管陷在裡頭能扯出小半斤黑油泥,腳脖子被糊得冰涼冰涼的。
天上那點破月光碎得跟餿了的餃子皮似的,白慘慘地糊在遠處疊羅漢摞成山的破車架子上,照得那些鋼骨鐵鏽張牙舞爪的,瞅著像一群蹲窩裡磨牙的餓死鬼。
風從這些廢銅爛鐵的破窟窿眼裡擠過去,聲音擰巴得像半夜餓瘋了的老貓在鍋蓋上撓玻璃茬子,刮得後腦勺一陣陣發緊。
可這些都得靠邊站!
真正紮進眼窩子裡的東西,是爛泥地往前頭三步遠的地方——那兒硬邦邦杵著個豆粒大的紅點子!血呼啦的,不動彈,跟鬼眯著隻眼睛等你腦瓜子裡開瓢似的!
那紅點是從遠處小山頂上來的——一輛雙層破巴士車廂頂子邊邊,那個兩條腿懸空晃蕩的黑影——她手指頭捏著的那個小破塑料盒子裡射出來的!
啪嗒!
上麵又一聲輕響。
火苗子在她嘴邊那小塑料殼子上閃了一下,滅了。
一股子劣質香煙的糊吧味兒打著旋兒鑽進了鼻孔裡。
她低頭嘬了一口那煙,火星子猛地紅了一下,照亮了她下巴頦子上沾著的一小塊油汙。
那顆鼻尖邊邊上的血點子紅痣在暗影裡也那麼閃了一下!
邪氣!
這娘們身上就找不出一寸讓人能喘上氣的地方!
後脖梗子上的汗毛像被冷風卷著冰渣子刮過,瞬間全炸起來了。腳底板陷在爛泥裡,跟焊了鉛坨子似的沉。眼珠子不敢挪窩,死死盯著地上那個沒一點活氣的紅點子。
跑?往哪跑?
這一片比樓下小店大了幾十倍,可那些戳到天上去的廢車堆疊起來的鐵架子黑黢黢的,縫隙歪七扭八跟迷宮似的。地上滿是爛泥,踩上去滑嘰溜的,一腳淺一腳深,跑起來指定稀裡嘩啦亂響!
上麵這位眼珠子賊得像夜貓子!腿上還插著鐵片子血都沒乾呢,手裡那把要命的薄刀片子是吃素的?
眼珠子飛速地在爛泥地跟四周的鋼骨頭架子上掃——得找個坑!找個旮旯!哪怕是個破車軲轆擋擋身板也行!
左邊十幾步遠,一輛缺了頂蓋的生鏽綠皮公交斜歪在那兒,像條翻肚皮曬乾的死魚。後軲轆沒氣兒了,車屁股高高撅起來,正好露了個半米高的縫。
可還沒等腳底下的泥巴鬆點勁兒呢!
滋滋——
腳底下那紅點子……動了!
它沒直接往眼皮子上燒,反而慢悠悠的,在濕冷的泥地上拖著一點微不可查的紅色軌跡,跟條吃飽了遛食的毒蛇一樣,不慌不忙就朝那輛綠皮公交車的破門方向滑了過去。
它在前麵停下。
正好,就卡在那扇癟了肚子的破鐵皮車門外頭,不到一米寬的黑乎乎的縫隙口子上。
紅點子像塊嚼爛了的口香糖,粘在那個口子上,不動了。
意思明白得不能再明白——那地方,是她“點過名”的地兒,歡迎我進去躲躲?還是請君入甕?這婆娘葫蘆裡賣的是什麼毒耗子藥?
喉結咕嚕咽了下口水,那紅點子刺得腦仁一跳一跳地疼。
上麵那破巴士頂上。
她又嘬了一口煙。一星火點在黑漆漆的廢車堆頂上一明一滅,像個飄著的鬼眼珠子。
風呼號得跟哭墳似的,鬼哭狼嚎從鐵架縫裡往外鑽。
後背繃得像根拉滿了弦、隨時要炸開的破弓,腦瓜子裡像灌了燒開的鐵水,燙得快冒煙了。綠皮公交那個黑洞洞的入口杵在那兒,跟張沒牙的老虎嘴一樣。地上那個紅點死死黏在門口,像顆淬了毒的門釘。
她這是……等我自己爬進去?!
腳脖子黏在泥漿裡,每一根腳趾頭都在使勁兒勾著爛泥裡的硬石子,跟凍僵了爪子扒牆頭的夜貓子一樣。進,那是往閻王爺的飯桌上送人肉包子;不進,站這兒當活靶子,等她玩膩了紅點點,下回打下來的就該是實心真貨了!
眼珠子跟錐子似的,恨不得把綠皮公交那個黑洞洞的破鐵皮身子紮個窟窿出來。車廂壁讓鐵鏽蛀成了篩子邊兒,靠近車尾的地方還塌下去一大塊,露出來的鋼鐵茬子尖利得能當錐子使。
那塌陷下去的地方……爛泥地上的泥水好像有點不對勁?
湊近了細瞅——
車底下靠近塌陷位置的那一片黑油泥地,爛泥稀得跟加了水的粥似的,還咕嘟著幾個小氣泡?比旁邊的爛泥濕乎不少!水汽都比四周重!
一股子被淤泥蓋住的、隱隱的腐爛水腥味跟機油鐵鏽攪和在一起,頂得鼻子裡酸溜溜的。
這爛泥……底下怕是通著陰溝管子?保不齊是城市地下那些臭水管子塌方衝出來的口子?廢車堆疊太多,地下的陰溝被壓出窟窿了?
一個模模糊糊的念頭還沒抓穩——
滋!
那停在黑車門口的紅點子,跟活過來一樣,猛地又亮了三分!紅得刺眼!還極其急促地閃了兩次!接著又黏住不動了!那催促的勁頭,比催命小鬼的勾魂索都急!
艸!
心裡頭那點繃緊的爛弦子徹底崩了!沒工夫想彆的了!身體比腦子快一步,猛地從泥裡拔出雙腿,爛泥甩開了道道黑鞭!像頭被狼攆著的傻麅子,四肢撲開往前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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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子狠狠朝著公交車底下那片爛泥灘側麵沒命地滾過去!離那個紅點子黏著的車門黑縫子遠遠的!
嘩啦!
整個人砸進冰涼稀爛的泥窩子裡!
泥點子撲了一臉!
幾乎同時!
唰!哧!
兩道破空聲!一道尖銳得快扯破耳膜!一道沉悶得像撕開了布口袋!
那道尖銳的,貼著剛才在泥地上滾過的軌跡!狠狠釘在了不遠處一個鏽穿了底的黑鐵皮汽油桶上!發出“鐺”的一聲脆響!火光四濺!是一截指頭長的、邊緣磨得鋥亮的黑鐵硬片!彈在汽油桶上又彈飛了!
另外一道沉悶的破音!
就在剛才滾開前待過的位置!那一片爛泥被整個撕裂開來!一條足有兒臂粗、頂端帶著巨大倒彎鉤的黑色金屬甩棍!如同水底突刺的鐵鏈烏梢蛇!狠狠紮穿了那片淤泥爛泥!又猛地拽回!
嘩啦!帶起一片腥臭的汙水泥漿!
這是啥玩意兒?!車底下埋伏著鉤子?!
冷汗順著脖子滑進後脖領子裡,冰得皮都緊了!
啪!
遠處車頂上,那小火星又亮了一下!她好像是……樂了?煙頭往上彈了一點點?
沒工夫喘氣兒!
頭頂上的爛泥水腥味頂得人直想嘔!公交車廂底下的爛泥灘子裡頭,被剛才那根倒鉤棍子攪和過的地方,汙水泥漿形成了一個小漩渦!渾濁的水帶著泥湯子打著旋兒往下漏!
下麵真有空腔!是排水道?!
管不了那麼多了!
身體根本不管姿勢好看難看,手腳並用在冰涼粘稠的泥漿裡死命地往那片汙水漩渦底下鑽!管它是通死路還是通下水道!先離開這活棺材再說!
腦袋往下一紮!
撲通!
整個身子帶著半身爛泥,砸進一片冰冷刺骨、翻湧著腥臭淤泥的渾水裡!
那水涼得能凍僵骨頭渣子!
水流卷著汙泥往喉嚨裡猛灌!眼前一片黑乎乎、黏滋滋!
頭頂上傳來了泥漿重新合攏的咕嘟聲!還夾雜著——咚!咚!兩聲悶響!像是大腳丫子跺在稀泥漿子上的聲音!就隔著一層稀泥漿!
追來了!有人從那黑車門口跳下來,追到泥灘子邊了?!
肺管子憋得像要炸開!被水流卷著翻滾了好幾圈!眼前黑水被身體攪動著往上浮湧!
拚命扒拉著水流,身體在水底像隻翻肚皮的蛤蟆,終於頂著浮力拱上了一點點!
嘩啦!
頭一下子衝破了水麵!
眼睛被糊滿的黑泥水辣得生疼!耳朵裡嗡嗡的,全是水流湧動和沉悶的回響!手在臉上胡亂抹了一把,總算能睜開點了。
是個地道!頂上是弧形的!應該是根巨大的混凝土汙水管子!管壁上厚厚糊滿了漆黑發亮的油泥,膩得人打滑。
身子在這臭氣熏天的汙水裡漂著,水隻到胸口深,但水流的方向在衝!
腳底下踩的全是厚厚的軟泥爛底子。
一股強烈的本能驅使著手腳亂撲騰,順著水流方向深一腳淺一腳往前趟!
汙水冰冷,激得人直打擺子,鼻子裡全是臭水溝子泡了幾百個死耗子爛輪胎的味道。
水聲攪合著心跳像砸破鑼。
趟著走了沒多遠,身後剛掉下來的那個口子方向——
嘩啦!
巨大的水花濺開!黑暗中感覺有東西也跟著砸進了下水道!
媽的!追上來了!
一股血猛地撞上腦門!牙齒都磕在一塊兒!手腳在水底下扒拉得更瘋了!不管不顧順著冰涼刺骨的水流往前衝!腦子裡隻剩下一個字,跑!離那聲音越遠越好!
管道裡的惡臭越來越濃烈。
腳下的汙泥像無數隻冰冷的手,往下拽著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