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晚的指尖蹭過我手背時像帶著靜電。
“數據已經全部綁死了,”她呼氣噴在我耳廓,“他們絕對打不開加密層。”
會議室熒光燈在她鎖骨投下晃動的陰影。
直到監控紅光突然熄滅,我才發現她把美工刀藏進絲襪側邊。
蘇晚那杯咖啡真是救了我的老命。大清早,腦子還糊得像團漿糊,財務部那堆報表簡直就是噩夢的開胃菜。一口滾燙苦澀的液體順著喉嚨灌下去,勉強把上下打架的眼皮撐開了。她挨著我坐過來,那股子清爽甜美的香水味瞬間把我那被熬夜熏得遲鈍的鼻子給喚醒了。
“喏,給你的。”她把一個熱乎乎的漢堡紙包推到我麵前,聲音壓得低低的,帶著剛睡醒的那種慵懶沙啞,“知道你又沒吃早飯。”
我心裡“嘖”了一聲,還真是被她吃定了。餓得前胸貼後背,嘴上還硬撐:“蘇總監太客氣了…”話沒說完,肚子相當不爭氣地咕嚕了一聲,在安靜的隻有鍵盤敲擊聲的角落顯得格外響亮。
她斜斜地瞥了我一眼,細長的睫毛忽閃了一下,嘴角那點若有若無的笑意像個小小的鉤子。然後兩根修長的手指,指甲蓋是那種特彆透亮的健康粉色,拈著漢堡包裡的透明包裝紙,像是剝糖紙似的慢條斯理地一點點撕開。漢堡的香氣,肉的,麵包的,沙拉醬的,混著咖啡的焦苦香還有她身上的香水味,一股腦往我鼻腔裡鑽。
“自己拿。”她直接把撕開的包裝紙遞到我手邊,指尖蹭到我手背時,真跟過了道微弱的靜電似的,麻酥酥的,飛快地刺了我一下。我趕緊縮回手,抓過那個餡都快漏出來的漢堡,掩飾性地狠狠咬了一大口,差點噎著。
蘇晚自己拿起她那杯咖啡,小口小口地抿著。今天她穿了件質地特彆柔軟的淺米色真絲襯衫,領口解開兩顆扣子,露出漂亮的一截鎖骨。頭頂那盞半死不活的日光燈管電壓不穩,光線忽明忽暗,在她精致的鎖骨窩那裡投下點模糊的、細細碎碎的陰影,隨著她輕微的呼吸,那片陰影像水波一樣微微蕩漾開。
就在我被這光影和食物雙重刺激搞得有點暈乎的時候,辦公室裡的氣氛突然變了味道。空氣像是被誰猛地抽緊了一下,先前還嗡嗡嚶嚶的鍵盤敲打聲、文件翻動聲像被齊刷刷掐斷了。所有人都像被無形的線提著脖子,僵在了工位上。
我叼著漢堡抬頭,果然,幾個穿著深黑正裝、一臉“老子來抄家”表情的男人大步流星地闖了進來。領頭的是個瘦高個,頭發抹得一絲不苟,蒼蠅站上去都能劈叉那種,鼻梁上架著副金絲眼鏡,鏡片後麵那對小眼睛來回掃視,挑剔得像是進菜市場挑揀爛葉子。新東家的人,來接管這棟樓裡所有能喘氣、不能喘氣的玩意兒了。後麵跟著的助理手裡捧著一摞厚厚的文件,那分量,估計砸核桃都嫌太猛。
李胖子不知道從哪個犄角旮旯裡“滾”了出來,動作快得跟他體型嚴重不符。他臉笑得擠成一團肥肉,眼睛都被擠得看不見了,一個勁兒地哈腰點頭,嘴裡往外噴著詞兒:“王總監!哎喲辛苦辛苦!各位辛苦!您看您這親自過來視察工作,受累了受累了!我們技術部全體同仁那是早就準備就緒,隨時待命,百分百全力配合領導工作!”那熱情勁兒,活像見了親爹。
那個被稱作王總監的瘦高個,連眼神都沒在李胖子那張熱切的臉龐上多停留半秒,隻是用一種極其精準、像是帶著自動導航的冷漠目光,“啪”地直接鎖定在我和蘇晚這個角落。他那視線,冷得跟手術刀似的,把我們倆裡裡外外刮了個遍。
“那個……江楓!”李胖子被這無聲的忽略弄得有點下不來台,趕緊轉頭衝我擠眉弄眼,臉上那堆笑都快掛不住了,“江組長!蘇總監!王總監需要立刻了解你們組接手的那幾項技術,特彆是那個……那個‘珊瑚礁’數據整合平台的授權移交工作!快!快快快!立刻馬上!王總監時間寶貴著呢!”
他嘴上喊著我“組長”,那稱呼飄出來,輕飄飄的沒什麼分量。誰都知道,在這個部門裡真正挑大梁的是蘇晚。我?明麵上掛了個“組長”名頭,頂多算個在前麵吸引點火力的靶子,外加給蘇晚打個下手。臟活累活跑腿活,都是我的;關鍵的硬骨頭,最後都得蘇晚自己啃下來。
蘇晚壓根沒理李胖子的話。她慢吞吞地放下了手裡的咖啡杯,白瓷杯底碰到桌麵,發出“嗒”的一聲輕微脆響。然後她微微側過頭,像是對我說,聲音又輕又柔,像羽毛拂過,可偏偏能讓整個驟然安靜下來的辦公室都聽得一清二楚:“江楓,我們昨天的討論紀要整理出來了沒?就是關於原始數據層加密和次級權限鎖定的那段。”
我愣了一下,“討論紀要”?啥玩意兒紀要?昨天我倆討論的明明是中午點哪家外賣麻辣燙夠味兒,晚上加班到幾點能趕上末班車不被凍死。
但我沒傻到這時候問出來,趕緊咽下嘴裡的漢堡麵包皮,含糊地應道:“哦!哦!那個……還在整理,蘇總監,有幾個細節……加密算法交叉驗證那塊兒,我還得再核一下。”心臟在胸腔裡怦怦直跳,像揣了隻撒歡的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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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晚像是挺滿意我的“配合”,嘴角彎起一個極其細微、隻有我能捕捉到的弧度。她那眼神飄過來,帶著點了然,還有點細微的戲謔。緊接著,她又開口了,聲音還是那麼輕輕的,帶著一種公式化的詢問腔調,但每一個字都像是在丟小石子,砸進那群不速之客心湖裡:“對了,加密層最核心的‘密鑰池’,按照我們先前部門安全條例新規,是直接嵌入了人員綁定協議的。這部分移交……好像需要正式的法律部門介入和當事人簽字的哦?我看規章製度第17款有提,對吧?”她說著,還故意抬手,用食指尖點了點自己那光潔的太陽穴,表情像是在努力回憶某個無關緊要的辦公室流程,無辜又自然。
我心裡猛地一炸!來了!這就是她的底牌之一!所謂的“人員綁定協議”,就是她蘇晚一手搞出來、專門套在這些核心數據上的終極密碼鎖!名字聽著挺高大上,跟國外大片似的,簡單說,就是把蘇晚的個人生物信息和賬號鎖得死死的!想動真家夥?行啊,把蘇晚本人連捆帶綁地一塊兒賣了才行!這操作簡直絕了!難怪之前不管新東家技術部那些牛人怎麼咬牙切齒地搗鼓,硬是連數據毛都沒摸到一根。加密的鍋?那不就是技術問題嘛,再難啃總能慢慢啃穿。可這“人鍋合一”的綁定協議……技術再牛,總不能把人給格式化了吧?
王總監那雙藏在鏡片後的眼睛猛地一縮,眼神瞬間變得像淬了毒的針。他沒看蘇晚,反而死死盯住了還在努力消化“第17款”、表情有點懵的我的臉。那份冰冷裡,毫不掩飾地湧動著被徹底激怒的戾氣。他薄得像刀片的嘴唇緊抿著,那緊繃的程度,仿佛下一秒就要用這刀片開口說話。
“綁定協議?”他終於出聲了,聲音像是從冰窟窿裡撈出來的一樣,帶著冰碴子,“蘇總監是不是搞錯了重點?現在最重要的是公司核心資產的平穩過渡!其他技術層麵的人為壁壘,我們有專家,有技術手段,完全可以解決。”他頓了頓,往前跨了一小步,帶著一股無形的壓迫感逼近我們這張小小的、堆滿雜物顯得有些淩亂的電腦桌,“至於那些所謂的條例…現在,我說了算。”
氣氛驟然降到冰點。李胖子在旁邊急得一頭汗,想插話又不敢。周圍所有假裝在工作的員工,敲鍵盤的手指都懸在半空,大氣不敢出,豎著耳朵聽著這場無聲的交鋒。
蘇晚聽了這話,反而輕笑出聲。那笑聲像泉水滴落在冰麵上,叮咚清脆,帶著點恰到好處的嘲諷。她從椅子上盈盈起身,這個動作像是打破了無形的僵局。真絲襯衫柔軟地垂墜,襯得她腰肢纖細,她整理了一下襯衫下擺,姿態從容,聲音不大卻異常清晰:“王總監說的對。技術嘛,總有解決的辦法。”她眼波流轉,輕飄飄地掃過王總監那張結霜的臉,然後慢悠悠地補上了一句,尾音帶著鉤子似的上揚:“不過呢,數據這種東西吧,有時候也挺嬌氣的。一個不留神,密鑰觸發邏輯混亂了,‘強製抹除保護機製’意外激活了,那原始資料庫可就……”她微微蹙起秀氣的眉毛,做出一副有點傷腦筋的表情,輕輕歎了口氣,“嘖,那可就真的‘塵歸塵,土歸土’了。到時候想重建,可就不是幾個月耗點電費服務器的事兒咯。你說是不是啊,江組長?”
我被她那句“塵歸塵土歸土”噎得差點咳嗽起來,隻能僵硬地點頭,後背全是冷汗,像個被推上舞台的蹩腳演員:“是…是挺麻煩,那損失…不好評估。”這鍋甩得,滿分!
這話的效果堪比在火藥桶上點了支煙。王總監鏡片後的眼睛危險地眯了起來,幾乎成了一條寒光閃閃的細縫。他下頜線繃得像拉緊的弓弦,顯然正在用強大的意誌力壓製著當場發作的衝動。辦公室裡死寂一片,掉根針都能聽見,氣壓低得讓人喘不過氣。
“很好。”從牙縫裡擠出兩個字,冷得像冰渣砸在玻璃上。他猛地一揮手,動作帶著一股強壓下去的暴戾,對後麵跟著的幾個人硬邦邦地甩了一句:“都聽見了?馬上開會!”說完頭也不回,邁著能把瓷磚踏碎的步伐,像一股冰冷的黑色旋風,徑直朝我們部門那個小小的、牆上還殘留著上個月員工生日派對彩帶黏痕的會議室衝去。他身後的人趕緊小跑著跟上。
李胖子被他這架勢嚇得一哆嗦,也顧不上我們了,擦著汗,連滾帶爬地追了上去,活像一隻被踢了一腳的皮球。
周圍空氣似乎被抽走了幾秒鐘,然後又慢慢流動起來。但誰都知道,暴風雨的中心隻是暫時轉移到了那扇緊閉的會議室門後。同事們僵硬地轉回頭,繼續對著屏幕,但鍵盤再也沒敲出過那種劈裡啪啦的熱鬨勁頭。
我長長地、悄悄地吐出一口一直憋在胸腔裡的濁氣,感覺那口熱咖啡和漢堡此刻在胃裡像沉甸甸的石頭。
還沒等我這口氣徹底緩勻,蘇晚的手已經從桌下輕輕滑了過來,精準地捏住了我的手腕。她的指尖微微發涼,皮膚細膩得像最上等的瓷器。她的動作幅度極小,在堆滿文件盒和廢棄草稿紙的桌麵掩護下幾乎看不出來。她輕輕拉了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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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扭頭看她。她臉上沒什麼明顯的表情,甚至眼神都沒落在我臉上,依舊隻是看著自己麵前那張貼滿了便利貼、畫著各種標記的報表,嘴唇幾乎沒動,隻發出細微到隻有我們倆能聽清的氣音:“快,找你的筆記本……就那個藍色封皮、邊角都磨毛了的……夾層裡那張單子……”
我的心又是一懸!藍色封皮?磨毛邊?那破本子不是……上周大掃除,我看它實在太舊太破了,好像被茶水濺到還起皺發黃,上麵記的東西也早都過時了,就順手……扔進樓層儘頭那個大垃圾桶了?!
一股寒氣瞬間從腳底板直衝天靈蓋!我太陽穴突突地跳了起來。那夾層裡的……如果沒記錯,是最原始的那批數據接口表目錄!儘管現在核心的東西都綁死在她蘇晚身上了,可那些原始接口路徑要是落到對方手裡……天知道他們能順著藤摸出什麼瓜來?哪怕就是一些碎片化的線索,也可能成為撬動整個堡壘的支點!媽的!這地方人來人往,那個大垃圾桶一天清兩次……
我猛地轉頭看向那扇緊閉的會議室門,裡麵雖然還沒傳出聲響,但誰知道風暴什麼時候爆發?又看了看樓層儘頭那個大大的、敞著口的藍色塑料垃圾箱,離我這邊至少二十米遠……中間隔著多少目光?
冷汗順著我的鬢角就滑下來了。感覺喉嚨發緊,乾澀得像是被砂紙磨過。我得喝水。必須喝口水,至少得做點什麼掩飾我這快崩掉的神經和想立刻衝過去的衝動。
“我去……倒杯水。”我從牙縫裡擠出這幾個字,聲音有點顫。扶著桌子站起來時,感覺兩條腿有點發飄。
蘇晚抬眼飛快地掠了我一下,那眼神複雜得像萬花筒,有驚訝,有瞬間的冷厲,最後沉澱下來一種不動聲色的沉穩。但她一個字也沒多說,隻幾不可察地點了下頭。那眼神似乎在傳遞一句話:“你自己惹的麻煩,自己處理乾淨!”
我抓起桌麵上那個印著“公司十三周年紀念”幾個褪色大字的搪瓷杯——還是空的,杯底殘留的速溶咖啡漬形成一圈一圈難看的棕褐色。我像個喝醉的人,踉蹌著朝茶水間的方向走,腳步虛浮。經過那敞口的藍色大垃圾桶時,我的眼睛像不受控製的探照燈,直勾勾地掃了過去。
空的!桶底乾乾淨淨!
腦子裡“嗡”的一聲巨響!瞬間一片空白!沒了?真沒了?被清潔阿姨收走了?!還是被誰……?巨大的恐慌感像冰冷的海水,瞬間沒頂,肺部的空氣被擠得一絲不剩。
“江組長?你臉色好差哦!昨晚沒睡好啊?”旁邊工位新來的實習生小張,戴著黑框眼鏡,一臉關切地探過頭來,指著我手裡那隻空蕩蕩的杯子,“你要接水嗎?那邊直飲水機好像沒水了哦,要去茶水間裡麵的那個……”
她的聲音像是隔著厚厚的水層傳來,嗡嗡的。這毫無察覺的關心像一根細針,戳破了那窒息的水泡。一股冰涼但帶著力量的氣流猛地衝進胸腔!我猛地眨了下眼,像是溺水的人剛被拖上水麵,喉嚨像是被什麼硬塊堵著。
“啊?哦……好,好的……”我僵硬地扭動脖頸,發出生鏽齒輪摩擦般的澀響,對小張擠出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是…是沒睡好…謝…謝……”
搪瓷杯在我手裡捏得死緊,冰涼的觸感反而成了唯一的救命稻草。我強撐著快散架的身體挪進茶水間。裡麵彌漫著一股隔夜咖啡渣的酸腐氣息和廉價速溶奶精的甜膩味,混合起來讓人有點反胃。我一步一挪,像個被上了發條的舊木偶,每一步都牽扯著全身快要繃斷的神經,晃到了最裡頭那個落滿灰塵的立式飲水機旁。
飲水機那半透明的巨大水箱裡,水量線顯示隻有可憐巴巴的一點點水底。我把空杯子湊到那冰冷的不鏽鋼出水口下麵。手指因為極力控製著不抖而顯得異常僵硬冰冷。我用力按了下那個標著“熱水”的紅色塑料按鈕。
“哧——”
一股強勁的滾燙水流激射而出,帶著一股灼熱的蒸汽和水垢味,瞬間狠狠地衝在空杯子的搪瓷壁上!聲音尖利刺耳,把我本來就瀕臨崩斷的神經線猛地一彈!
我的手控製不住地猛抖了一下!滾燙的水流像毒蛇一樣濺出來,有幾滴毫不留情地燙在我的虎口上,立刻就是一陣火燒火燎的痛!我下意識地“嘶”了一聲,倒抽一口涼氣,狼狽地想把歪掉的杯子扶正。
就在這慌亂又灼熱的幾秒鐘裡,我眼角的餘光猛地瞥見了——挨著立式飲水機的牆角,歪歪扭扭地疊放著好幾個那種超大的、黑色的、結實的垃圾袋!袋子鼓鼓囊囊的,其中一個袋口沒係緊,半敞著,露出來的廢紙上,最頂上那幾頁……
眼熟!太他媽眼熟了!藍色!被茶水泡得發皺、邊緣翻毛的藍色!那破本子!
胸口那塊一直懸著的、壓得我幾乎窒息的巨石,“轟”地一下炸開,崩成了最細的粉末!一股劫後餘生般的狂喜還沒湧到嗓子眼,就被更強烈的後怕和心虛死死堵了回去。冷汗一下子冒得更多了,和剛才濺上的熱水混在一起,又燙又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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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我幾乎是無聲地泄出了一大口氣,這才發現自己剛才連呼吸都忘了。心臟在胸腔裡像個瘋兔子一樣撞。趕緊低頭假裝專心地接那杯水,水流衝撞杯壁的嘩啦聲成了最好的掩護。小心地用鞋尖非常非常輕微地碰了碰那堆垃圾袋,確認它們的存在,確認那破本子還在這兒,暫時安全。
熱水終於注滿了杯子一大半,滾燙的蒸汽熏著我的臉。我端起杯,假裝吹涼,眼神飛快地在周圍掃視,耳朵豎起來捕捉外麵動靜。萬幸,這會兒除了飲水機的轟鳴聲,茶水間裡外都還算安靜,暫時沒人在意角落裡的我和這堆垃圾。
我不敢再耽擱。端起那個燙得幾乎拿不住的杯子,強迫自己用稍微“正常”一點的步子走出了茶水間,心跳聲大得自己都覺得能被人聽見。眼角餘光一直死死黏在牆角那堆黑色的、鼓囊囊的垃圾袋上。路過時,腳步不自覺地放慢了零點幾秒。
回到座位旁,蘇晚還是那個姿勢坐在那裡,看起來紋絲未動,專注地看著眼前的電腦屏幕,屏幕上密密麻麻的數據報表像一片灰色的海。她的側臉線條精致冷靜。
我把那杯燙手、氣味不佳的熱水“咚”一聲放在自己桌麵上,水流因為我的動作濺出來幾點,在木質桌麵上迅速洇成幾個小小的深色圓點。蘇晚連眼皮都沒抬一下。
我拉開椅子坐下去,身體僵硬得像塊被風吹硬的木頭。雙手藏在桌子底下,使勁在褲子上蹭了蹭,想把那種燙傷的痛癢感和冰涼粘膩的冷汗一起蹭掉。嘴唇動了好幾下,想開口告訴她剛剛驚心動魄的一分鐘,聲音卻像是被剛才的蒸汽給堵在了喉嚨裡。
就在這時——
“砰——!”
一聲沉悶卻極具穿透力的巨響猛地炸開!像是有人用儘全力把拳頭或者腦袋?)狠狠砸在了厚重的木質會議桌麵上!緊跟著就是那個王總監憤怒到完全破音、帶著金屬撕裂般質感的咆哮聲,隔著一扇薄薄的門板,依然砸得整個辦公區的人激靈靈打了個寒顫!
“蘇晚!江楓!你們兩個!給我立刻!滾!進!來!”
最後三個字簡直是咆哮,每一個字都像帶著血沫子,聲嘶力竭,那種憤怒幾乎把門板都給點燃了。
巨大的驚嚇之下,我感覺椅子腿在我屁股底下狠狠地滑了一下,差點摔倒。整個辦公區幾十號人,無論剛才是在假裝多認真地敲鍵盤、發郵件、打電話,此刻所有的動作都像被按下了暫停鍵,瞬間凝固。死寂,絕對的死寂。所有人的目光像無形的鋼針,“唰”地一下彙聚過來,目標直指——我和蘇晚!
我感覺自己臉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褪得乾乾淨淨,後背和手心瞬間被冰冷的汗水浸透。心臟像被一隻冰冷的手攥住,狠狠捏了一把,驟停了一拍,隨後瘋狂地亂跳起來,擂鼓一樣撞擊著肋骨,咚咚咚的震得耳膜發疼。
強壓住幾乎要竄出喉嚨的尖叫,我艱難地、極其緩慢地把視線從那些針刺般的目光上移開,艱難地扭動僵硬的脖子,一點點轉向了身邊的蘇晚。
蘇晚也終於有了動作。
非常慢。
她先是微微側過頭,目光終於從電腦屏幕上那片灰色數據海中抬起,看向那扇發出咆哮聲的門。她的臉上沒什麼波瀾,隻是眉梢極其細微地向上挑了一下。那是一種……混合著一點點預料之中、一點點厭倦、還有一絲細微得幾乎難以察覺的嘲諷的表情。
然後,在所有人的注視下,她慢條斯理地站了起來。動作沒有絲毫的慌亂,甚至帶著一種刻意的優雅,仿佛剛才那震耳欲聾的咆哮隻是某個不切時宜的背景噪音。她並沒有立刻走向會議室,而是抬起手,用白皙纖長的手指,像是整理一件珍貴藝術品那樣,將襯衫的袖口一絲不苟地撫平。那真絲麵料柔順地貼服在她手腕的弧度上。
做這個小動作時,她的指尖狀似無意地輕輕掠過她穿著絲襪、曲線優美的小腿側麵某個位置。非常快,快得就像是在拂掉一根不存在的線頭。但我眼尖,心臟再次狠狠一跳——就在她指尖輕觸的那個位置,透過輕薄的黑色絲襪,似乎有個一點五公分左右、極細長的硬物輪廓緊貼著皮膚!
不……不是筆!不是口紅外殼!那個長度,那個棱角分明的形狀……更像是……
美工刀?!刀刃縮回去、隻剩下金屬外殼的那種?
我腦子嗡了一下。還沒等我徹底消化掉這個驚悚又無比貼合現狀的發現,她那看似整理的動作已經結束。
蘇晚放下手,踩著那雙酒紅色、細得能當凶器的高跟鞋,步履從容,裙擺搖曳,徑直朝著那扇即將爆發的會議室走去。經過我身邊時,甚至連一個眼神都沒給我留下。
就像剛才在會議桌旁討論一個再普通不過的項目問題。緊張和恐懼隻屬於會議室裡的人,屬於我,絕不屬於她。
她的冷靜像一盆冰水潑到了我的恐慌上。我深吸一口氣,那口氣吸得太猛,帶著茶水間裡殘留的劣質咖啡和奶精味。看著蘇晚推開會議室那扇沉重的門,背影消失在裡麵。我甚至能想象門後那幾道燃燒著怒火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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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行,光等她不行。她身上藏著刀片,可我手上也得有點東西,哪怕能壯膽!我的目光像探照燈一樣在堆滿文件和雜物的桌上快速掃過。煙灰缸太重,鍵盤太大,馬克杯……太顯眼。最後,我的視線定格在了那個隻喝了一半的硬塑料礦泉水瓶子上。瓶身冰涼的曲線給了我一絲虛假的鎮定。幾乎是下意識地,我一把抓起了它,空了一半的液體在裡麵晃蕩,發出沉悶的響聲。
抓著這個不算武器的武器,我像溺水的人抓著救命稻草,邁開僵硬得像是灌了鉛的雙腿,向那扇無聲吞噬了蘇晚的門走去。每一步都像是在膠水裡跋涉,腿沉得幾乎抬不起來。走到門口,握住冰冷的金屬門把手時,手心全是汗,滑膩膩的。門打開一條縫,裡麵劍拔弩張的緊張氣氛像實質化的刀刃,“咻”一聲先撲麵而來,刺得我皮膚生疼。
會議室的光線昏暗得像是專門設置用來拷問的刑房。那支陳舊的日光燈管大概是年紀太大了,發出的光不是純粹的慘白,而是帶著一種行將就木的灰黃,忽明忽滅,時不時還神經質地發出“滋滋”的電流噪音。光線每一次細微的閃爍,都讓會議桌兩邊對峙人影的臉在光影交錯中跳躍變幻,顯得異常詭異。
我縮在門邊,反手極其緩慢、極其小心地把門帶上,沒讓它發出一點聲音。後背抵著冰涼的門板,手心攥著那個廉價的塑料瓶子,瓶身已經被我緊張的手心捂得溫熱,裡麵的半瓶水卻依舊冰涼,這反差讓我更不舒服。
蘇晚就在我對麵。她根本沒坐,姿態輕鬆得不像身處風暴中心,而是像在欣賞一場與她無關的畫展。纖細的手肘隨意地撐在桌麵上,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轉著一支不知道從哪裡弄來的黑色簽字筆。那支筆在她指尖靈巧地翻飛,像隻振翅欲飛的烏鴉。而那灰黃閃爍的燈光,恰好無數次照亮她臉上那一點若有似無的笑意——像是在微笑,又像是根本懶得去笑。每次燈光變暗,那抹笑就隱沒在她臉部的陰影裡,下次燈光亮起時又詭異地浮現,仿佛它從未消失過。
她的目光落在對麵那個新東家王總監身上,帶著一種純然的好奇,仿佛在研究一個突然出現在實驗室裡的新奇物種。
桌子對麵,王總監成了另一個人。剛才那副強壓怒氣、至少還想維持點體麵的樣子徹底崩盤。此刻他整個人都陷在椅子裡,臉色是一種病態的灰敗,嘴唇緊抿成一條白森森的直線,那副金絲眼鏡好像都歪了,鏡片後麵那雙細小的眼睛,因為暴怒和某種難以言喻的焦躁或者恐懼?),布滿了縱橫交錯的紅血絲,像兩塊將要破裂的劣質玻璃。
“說!”他猛地爆發出來,身體前傾,因為用力過大,椅子腿在地板上刮擦出尖銳刺耳的“吱嘎——”聲。“那些原始接口!那些‘暗門’!到底他媽的在誰手裡!數據!真正的母盤數據!是不是在你們手裡搗了鬼?!”
他的聲音沙啞刺耳,完全破了音,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喉嚨深處撕扯出來的吼叫,帶著濃重的血腥氣噴在汙漬斑斑的桌麵上。口水星子甚至都濺到了桌角的幾份文件上。
李胖子縮在會議桌的最儘頭,那張肥臉慘白一片,冷汗像小溪一樣從他稀疏的發際線流淌下來,浸濕了他格子襯衫的領口。他像一隻被巨大的陰影籠罩住的、即將被碾碎的胖蟲子,身體恨不得全部縮進那張脆弱的辦公椅裡,眼神驚恐地在暴怒的王總監和這邊看似輕鬆的蘇晚之間來回飄移,完全失去了思考能力。
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中,隻有日光燈管“滋滋”的電流聲在耳邊嘲諷般地響著。
蘇晚終於停下了轉筆的動作。那支黑色的筆穩穩地停在了她的指尖。
她看著王總監,微微偏了偏頭,細長的天鵝頸彎出一個漂亮的弧度。眼神裡的好奇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略帶困擾和不解的純真,如同麵對一個無理取鬨索要糖果的孩子。燈光恰在這時昏暗下去,讓她的表情變得模糊不清。
“王總監,”她的聲音終於響起,不是想象中針鋒相對的鋒利,反而又輕又柔,帶著點微微的鼻音,像般帶著點不經心的甜軟氣息,卻精準地把王總監咆哮後的餘音壓製下去,“您在說什麼呢?接口表目錄啊……早就在上一個季度的係統整合裡就作廢歸檔了呀。”她輕輕晃了晃頭,臉上露出恰到好處的無奈,“這……都一個多月前的垃圾了。誰還會存那個?真沒有了呀。”
她的尾音拖長了一點,帶著點南方特有的糯軟腔調,聽起來無辜極了。然後像是想起了什麼,她抬起手指,食指尖輕輕點著自己光滑的下巴,做出努力回憶的樣子。“至於……母盤數據嘛……”她微微蹙起眉頭,那困擾的表情真是我見猶憐,“當初交接的時候,技術部那邊不是都拿過去了嗎?清單上簽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我記得有……三頁那麼多呢。”她頓了頓,眼波流轉,視線慢慢從我臉上掃過,最後落回王總監那張鐵青扭曲的臉上,嘴角那點似有若無的笑意又漾開了些許,“王總監,您這邊……該不會是交接過程裡出了什麼遺漏吧?這責任……可不能亂扣的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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