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再次降臨,比之前更沉,更粘稠。車廂裡隻剩下外麵世界被雨水扭曲的光影在臉上掠過,還有那種被密閉在巨大罐頭裡的窒息感。時間在雨水的劈啪聲中仿佛被拉長了無數倍,每一秒都像被無限切割。我盯著他那半邊臉在陰影裡的冷硬輪廓,腦子裡關於那場深夜郵件討論的記憶碎片不受控製地湧現出來——昏暗的出租屋裡泡麵盒子堆在鍵盤旁,屏幕右下角顯示著淩晨三點半,我疲憊地揉著眼睛,把最終優化後的核心結構圖和算法參數打包加密,寫下一個自以為永遠不會被發現的、帶著點小聰明和隱秘期待的郵件標題,點下了發送鍵,收件人是“deepforest”……那個隻用工作郵箱和他聯係的名字。心跳猛地撞了一下肋骨,像有根冰冷的針從回憶裡刺出來,紮得我一個激靈。
“林總,你對‘夜鶯’,還有印象嗎?”我看著被雨水衝刷得像是要融化掉的車窗外世界,那片破碎迷離的光影,聲音壓得很低,幾乎被淹沒在狂暴的雨聲背景裡。這個詞,像一顆冰冷的玻璃彈珠,輕輕掉在車廂這狹小的空間裡。
空氣似乎凝滯了一瞬。車窗外的城市輪廓在雨刷器擺動間隙快速扭曲晃動,路燈的光暈拉成一片流動的、顫抖的橙黃色光帶。
“夜鶯?”林深的語速聽不出任何變化,依舊平穩,像陳述一個普通的項目代號,沒有任何需要特彆記憶的必要性。“很多年前一個內部實驗項目分支的代號。效率優化測試?記不清了,太多類似名字的項目。”他微微側了側臉,終於從那片混沌的光影中轉過來一點角度,視線看似隨意地落在我身上,那目光深處卻像是一片寒潭,沒有一絲波瀾。“蘇經理對這個感興趣?早淘汰的技術了。”
淘汰?我的心沉了一下,隨即被一股更冰冷的怒意取代。那股被埋藏太久的、混雜著付出心血卻被無聲掠奪的痛感和背叛感的火苗,猛地竄了起來。真是好一個“記不清”!輕描淡寫就把那場偷盜掩蓋了過去?我看著車窗外暴雨中偶爾劃過車窗的巨大閃電,慘白的光瞬間照亮車內他的側臉,線條冷硬而陌生。雨刷器像兩個瘋狂擺動的鞭子,徒勞地清掃著奔湧的雨水。
我攥緊拳頭,指甲幾乎掐進掌心,試圖用疼痛壓製住那股翻湧的怒火和該死的委屈。就在這一瞬間——
刺眼的白光!像一枚閃光彈在車頭前方毫無征兆地爆開!
伴隨著一聲沉悶卻巨大的撞擊聲,“砰——!”
整個車身劇烈地震顫、猛甩!一股完全失控的巨大力量把我們狠狠地朝右前方推去!安全帶瞬間勒進皮肉裡!天旋地轉!車窗外那晃動的光帶猛地拉長、扭曲、變形,然後驟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巨大的撞擊聲和什麼東西碎裂的聲音!車子斜著向前猛衝出去,雨水劈啪聲、金屬摩擦撕裂聲、玻璃破碎的尖銳聲響混成一片地獄的噪音!
巨大的慣性死死把我按在座椅靠背上,勒進皮肉的安全帶像燒紅的烙鐵。耳朵裡灌滿了尖銳的金屬扭曲和刺耳的塑料崩裂聲,還有雨水瘋狂砸在破碎車窗邊緣的噪音,像無數把生鏽的鋸子在來回拉扯。
車子終於停止了那種要命的旋轉前衝,一頭撞在路邊行道樹的粗大樹乾上,又狠狠彈回來一點點,斜斜嵌在馬路牙子和綠化帶邊緣的小樹叢裡。
安全氣囊根本沒彈出來!
一股劇烈的疼痛從肩膀傳遍半邊身體,胃裡翻江倒海,眼前發黑發花,幾秒鐘才緩過氣。雨水混雜著碎裂玻璃渣的冰涼氣息爭先恐後地從裂開的車窗外灌進來,打在我臉上。
腦子嗡嗡作響,巨大的聲響震得頭皮發麻。是撞車?側向被撞了?肇事車呢?
“……蘇瑜?”身邊響起一個壓抑著痛楚的聲音,低沉沙啞,還帶著一絲難得一見的……急切?
我猛地轉頭,借著外麵街道上透過破碎車窗投射進來的、被雨水暈染得模糊搖曳的光線,看見林深也剛從撞擊的衝擊中喘過氣。他那張向來刻板冷漠的臉此刻繃得死緊,薄唇抿成一條直線,臉色蒼白,額頭一側靠近太陽穴的地方,被碎裂的什麼東西可能是車窗邊框?)劃開了一道不短的豁口,深紅色的血正順著額角滑落,混著冰冷的雨水,流過眉骨,淌過顴骨……最終像一條鮮紅的細蛇,蜿蜒滑到他緊繃的下頜線。
更要命的是他的襯衫。剛才巨大的衝擊力加上濕透的衣物被車內飾物剮蹭,他上半身的白色襯衫胸口位置被撕裂開來,從鎖骨下方斜拉至肋部,裂開了一道大口子。濕透的布料緊貼著皮膚,被雨水和血水浸透,呈現出詭異的半透明,清晰地勾勒出底下精壯緊實的肌肉線條——起伏的胸膛,利落的腹肌輪廓……像一尊在暴風雨中被撕裂了石膏外殼、露出生鐵內裡的冷硬雕塑。此刻,他那隻手還按在他的左側小臂上,手背上也有擦傷的血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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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向我的眼神極其銳利,像兩把出鞘的、帶著血腥氣的冰刀,快速地掃過我全身,確認沒有明顯開放性傷口後,才似乎鬆了口氣,但眉頭卻鎖得更緊。血還在他臉頰上慢慢流淌。
草一種植物)!剛才那一下太猛了!他居然還知道看我死沒死?
“……死不了。”我吐出一口悶氣,聲音嘶啞,揉著火辣辣的肩膀和脖子,“你頭……”我下意識想伸手指他額頭。
“彆動!”他低喝一聲,聲音帶著從未聽過的急促和不容置疑的強硬,“看前麵!”
我順著他的目光艱難地挪動脖子,看向碎裂的車頭擋風玻璃外那玻璃已經布滿了輻射狀的裂痕,像個巨大的蜘蛛網)。刺眼的遠光燈柱再次撕開雨幕,那輛肇事的銀色suv歪斜地停在七八米外,駕駛座的車門猛地打開,一個穿著連帽衫的身影幾乎是滾了下來,手裡還攥著個什麼東西,看大小形狀……
“媽的……不會是槍吧?!”我腦子裡的警笛瞬間飆到最高音!肩膀的劇痛讓我倒吸一口涼氣,掙紮著想坐直點看看清楚前麵司機老趙的情況。老趙趴在方向盤上,安全氣囊沒爆!人一動不動!
完了完了完了!心臟縮成一團。林深卻像感覺不到自己頭上的血還在淌,臉色冷得像結冰的河麵,目光死死鎖住那個踉踉蹌蹌爬起來的連帽衫身影,聲音緊繃地從牙縫裡擠出來:“報警電話多少?快!”
報個屁警!等警察來黃花菜都涼了!那連帽衫腳步打滑但目標極其明確,撐著車身搖搖晃晃地朝我們這邊猛衝過來,雨水順著帽簷滴落,臉上模糊不清,但那動作——絕對是衝著我們來的!前麵司機生死未卜,林深頭上那麼大個口子還在飆血,我這肩膀也疼得抬不起來,在這破車裡就是等死的罐頭!
“沒信號!”我狠狠按了幾下屏幕碎裂黑屏的手機,絕望地低吼出來,一把推開我這邊被撞得有些變形、哢哢作響的車門,冰涼刺骨的雨水瞬間劈頭蓋臉砸進來,“下車!待著等死啊?!”濕透沉重的衣服像鉛塊一樣扯著身體,我幾乎是滾下車的,腳下一滑,踉蹌著撐住旁邊被撞擊扭曲的車身引擎蓋才勉強站穩。雨水瞬間模糊視線,巨大的雨聲像是要把整個世界吞噬。
林深那邊似乎也放棄了打通電話,猛力一踹他那側已經嚴重變形卡死的後車門——哐當一聲!紋絲不動!“這邊!”他立刻改變策略,從副駕駛位置的車窗破碎口處往外鑽幸虧他沒鎖死兒童鎖!)。他那身被撕裂的濕襯衫完全失去了禦寒作用,精壯的身體在慘淡的路燈下被雨水衝刷著,額頭的傷口更是暴露在冰冷的雨裡,血水順著脖子流下,染紅了一小片肩膀處的襯衫裂口。
“媽的……人呢?!”我剛衝出車外,狂暴的雨水幾乎讓我窒息。目光在混沌的雨幕中搜尋,心臟被攥緊。雨點密集得像子彈,砸得人頭臉生疼。那輛肇事的銀色suv歪在七八米外的馬路中央,駕駛座車門敞開著,像一張黑洞洞的嘴。人呢?剛剛那個穿連帽衫的司機呢?跑哪去了?!心頭警鈴狂響!這裡太開闊了!兩邊都是被撞歪斜的綠植帶,行道樹的枝葉在狂風暴雨中像無數瘋狂舞動的鬼爪,遮擋視線又暗藏危機。前麵司機老趙還癱在安全氣囊沒彈出來的方向盤上,生死未卜!
“後麵!”林深一聲短促的低吼,帶著急促的喘息。
我猛地一縮脖子!幾乎是憑著上一世無數次在危險邊緣掙紮出來的本能,身體硬生生往旁邊一擰!
“嗤啦——”一聲尖銳刺耳的布料撕裂聲!我感覺肩膀側麵一涼!那隻冰涼的爪子帶著巨大的衝力擦著我濕透的外套掠了過去,布料被撕開一個大口子!雨水立刻灌進來。
操!是那個連帽衫!他從後麵綠化帶的陰影裡撲出來了!速度賊快!我剛才要是慢半秒,就不是衣服被撕破,恐怕脖子都要被他開了道口子!這人絕對是練過的!下手狠準!
“小心!”林深的聲音幾乎同時響起,帶著我從沒聽過的、近乎破音的緊繃。
我根本來不及回頭看一眼那連帽衫的位置,隻看到他手裡反光的東西絕不是匕首,倒像是一支加了金屬配重的東西!緊接著就是林深撞開我的巨大衝力和一聲異常沉悶的肉體撞擊聲,仿佛沉重的沙袋被砸在地上!
“呃!”一聲壓抑的、短促的痛哼!是林深!
我被他撞得失去平衡,狠狠摔進路邊的泥濘綠化帶裡,雨水混合著泥土的腥氣灌進嘴裡。掙紮著抬起頭,透過被雨水糊住的眼睛看過去——
林深和那個連帽衫扭打在一起!他動作極其狠厲迅猛,完全不同於平日的冷漠克製,像一頭被激怒的孤狼!他剛才那一下是替我擋的!連帽衫手裡果然不是普通的匕首,而是一支尖銳的、似乎是改裝過的金屬筆狀物!那東西正被林深死死攥著手腕壓在下麵!
雨水混著血水從林深額頭的傷口湧出,順著緊繃的下頜線和脖子不斷往下淌,和他被雨水浸透的、染血的胸膛融合在一起。他的襯衫在激烈的搏鬥中被徹底撕扯開,被雨水衝刷得緊緊貼住身體,那撕裂的布料下露出的精壯腰腹肌肉線條因為用力和緊繃而如同鑿刻出來的山岩般賁張起伏,上麵幾道新鮮的血痕在雨水中暈染開來,像妖異的圖騰。他每一塊肌肉都因為用力和忍耐劇痛而緊繃到極致,眼神凶悍得仿佛要擇人而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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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帽衫顯然也沒料到林深在撞車受傷後還能爆發出如此恐怖的力量,被他壓製得幾乎喘不過氣,那把尖刺般的金屬東西在林深強大的腕力壓製下絲毫動彈不得。連帽衫喉嚨裡發出困獸般的嘶吼,另一隻自由的手瘋狂地抓撓、肘擊!膝蓋凶狠地頂向林深的下腹!
雨太大了!所有聲音都被吞噬!隻有近在咫尺的、身體碰撞和急促粗重的喘息聲被無限放大。我抹了把眼睛上的雨水泥水,咬著牙從泥濘裡撐起來。肩膀劇痛,但腎上腺素飆升壓過了它。腦子瘋狂轉著,目光掃過林深還在汩汩冒血的額頭。不能再打了!失血加上搏鬥消耗,他撐不了多久!
我看到被我丟在地上的那隻廉價坤包——包帶斷裂了,露出裡麵一些雜物的邊角。眼睛猛地盯住包帶斷裂處露出的一個白色塑料小圓筒!是我的“防狼”噴罐!裡麵是……濃度極高的辣椒水和催淚劑混合的玩意兒!
賭一把!我猛地側身撲過去,一把抓起那破裂的包包,手指準確無誤地摸到那個冰涼的小罐子,攥緊!身體借勢從綠化帶的泥水裡狼狽地翻滾半圈,調整方向,趁著連帽衫全部注意力都在和林深角力上,對著那張隱藏在兜帽陰影下、正因用力而扭曲的臉隻能看到一點下巴和嘴巴)——
呲——
我用儘全力按下開關!一股異常辛辣刺鼻的、帶點黃色的濃霧像毒蛇一樣精準地噴了出去!直直命中!
“啊——!!!”一聲淒厲得不像人聲的慘叫陡然撕裂雨幕!
連帽衫瞬間觸電般鬆開抓住金屬筆的手,雙手死死捂住自己的臉和眼睛,身體劇烈地後仰、扭曲,發出瀕死野獸般的嚎叫。那支金屬小刺“叮當”一聲掉落在泥水裡。
林深反應快得驚人,在連帽衫鬆手慘叫的瞬間,他強忍著身體的不適,立刻後撤半步,幾乎同時,一個乾脆利落的、帶著身體扭轉力道的手刀,凶狠地劈向連帽衫脖頸側麵!
“咚!”
剛才還狂躁掙紮的連帽衫像被抽掉了骨頭,連悶哼都沒來得及發出,身體直挺挺地就倒了下去,砸在渾濁的積水裡,濺起一大片肮臟的水花,不動了。
林深這才脫力般地猛喘一口氣,胸膛劇烈起伏,雨水和血水順著他棱角分明的臉和赤裸的身體不斷流下,整個人像從血水裡撈出來又淋濕的雕像,帶著淩厲的殺氣。他立刻單膝跪地動作明顯僵硬了一下),伸出還能自由活動的那隻手,快速地探向連帽衫的頸側。
“暈了。”他抬起頭,額角的傷口再次因用力而湧出一股暗紅的血,眼神卻銳利如刀鋒,掃視著空曠昏暗的馬路兩端,確認暫無危險,最後那銳利的目光才落在我身上。審視,評估,探究。
他緊盯著我手裡那個還在滴著水的白色小噴罐:“防狼噴霧?”聲音沙啞,帶著激烈的呼吸聲,還有一絲……難以置信的複雜味道。
我撐著發軟的雙腿站起來,濕透的衣服裹在身上的感覺像濕透的裹屍布,冷得牙齒又開始打架:“九塊九……包郵……質量……嗯…還行……”聲音斷斷續續,吸進肺裡的空氣都帶著辣椒水殘餘的辛辣味,刺激得我猛烈地咳嗽起來。那玩意兒效果強勁得超出預期!
林深似乎想笑一下來衝淡此刻的狼狽,嘴角扯動了一下,牽動了傷口,眉頭立刻狠狠皺起,發出一聲極力壓抑但還是溢出唇邊的痛哼。“嘶——”
“你……”看著他額頭那不斷被雨水衝刷、卻依然頑強冒血的傷口,還有幾乎被撕裂、染血、緊貼在身體上的襯衫下那些新添的擦傷和淤青,我幾乎是下意識地往前走了一步。剛才在車裡那點被堵回去的怒火和質問早被這場突發的生死凶險碾成了渣滓,心裡隻剩下混亂的、帶著點後怕的情緒。他傷得不輕。
“站那兒彆動!”林深猛地低喝,聲音陡然變得極其嚴厲,眼神銳利地投向馬路斜前方不遠處。
我悚然一驚,順著他視線望去。大概三十米開外,雨幕裡,另一輛車停在那裡,位置很刁鑽。沒開車燈,黑色的車身和濃密的雨幕融為一體,像一個不懷好意的陰影輪廓。後座的車窗降下了一半!一張蒼白得詭異的臉隱藏在陰影中,模模糊糊,看不真切五官,似乎正朝著我們撞車和發生搏鬥的方向靜靜地看著。像一塊浮在黑色水麵上的死人臉。
一股強烈的、仿佛冷血動物纏繞上頸項的寒意瞬間攫住了我的心臟!
林深在我衝出去之前猛地伸手抓住了我的手腕!濕透的襯衫袖子冰涼地貼住我的皮膚,更冷的是他掌心的溫度。“彆過去!”
幾乎是同時!那輛車的車窗像變戲法一樣無聲地升起,遮住了裡麵那張令人不安的臉。黑色的轎車在雨簾中悄無聲息地啟動,像一頭潛行的黑豹,沒有發出大一點的引擎聲,就這麼平穩地加速駛離,迅速地融入瓢潑的大雨和都市迷離的霓虹光暈中,消失不見了。
仿佛剛才那半張臉,那隻幽冷的視線,隻是緊張過度產生的幻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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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我知道不是!
林深抓著我的手腕還沒鬆開,手指收得很緊,冰涼,指節因為用力而發白,傳遞出一種緊繃到極致的震顫感,顯示著主人內心的洶湧澎湃絕非表麵那般冰冷平靜。
暴雨依舊狂暴地砸向大地,水花四濺,天地間一片混沌喧囂。冰冷的雨水順著我的發梢流進後頸,激得我一哆嗦。手腕被他攥得有點疼。
他盯著那黑色轎車消失的方向,眼神像淬了毒的寒冰,又沉又冷。雨水順著他刀削似的臉頰線條滑落,洗去一些血汙,露出蒼白的底色。額頭上那道被雨水泡得有點外翻的傷口,邊緣猙獰,像一張咧開的、無聲嘲笑的小嘴。
“上車。”林深鬆開手,那聲音像是從結了冰的河床深處發出來的,每個字都冒著寒氣。他甚至沒看我,轉身就朝著他那輛幾乎被撞廢了的車走去,動作有些微跛,但步子又快又沉,像一頭固執強忍傷痛的困獸。
“去哪?”我揉著被他捏疼的手腕,下意識地問,聲音在狂暴的雨聲裡小得像蚊子叫。這破車還能開?
“處理傷口。然後——”他終於停住腳步,側過頭,那張被雨水和血水衝刷得異常冷硬的臉隱在夜色雨幕裡,隻露出線條緊繃的下顎,濕透的白襯衫半敞著貼在精悍的身軀上,在慘淡路燈光暈下透著詭異的氣息。那雙眼睛在暗影裡像兩點燃燒到極致、即將炸裂的墨黑星子,沉沉地落在我臉上,銳利得像是要剜出點什麼,“談談那該死的‘夜鶯’。”
草一種植物)!終於來了!我心頭猛地一跳,像被無形的鉤子狠拽了一下。剛在車裡被他用一句“淘汰了”輕飄飄打發了,差點沒噎死我。現在自己提出來談?還是在剛剛經曆了生死時速加詭異盯梢之後?這時間點選的……嘖嘖。
我看著他轉身拉開後座已經變了形、卡住的車門他居然還能打開?),用肩膀撞開的架勢,側身擠了進去。後背濕透的襯衫緊貼著他寬闊的背肌輪廓,上麵沾染的泥水和暗紅色的血漬異常刺目。他沒半點紳士風度等我一起的意思。
“老趙怎麼樣?”我跟上去,扒著車門往裡看,心裡咯噔一下。司機老趙歪在駕駛座上,安全氣囊還是沒彈出來!臉上、手上都有擦傷,頭上更是腫了個不小的包,還滲著血絲,人倒像是痛醒了,正哎喲哎喲地抽著冷氣呻吟著。
“死不了。”林深就坐在老趙正後方的後排座位上,語氣乾脆得像在處理一份文件。“還能動?撐起來,通知集團安保部處理現場,調這段路的監控,定位那輛銀灰色suv和後來那輛黑車,通知……”他報了一個非常拗口的數字字母組合,聽起來像是醫院的名字,“讓急救小組準備好縫合器械。”
他說話條理清晰得要命,指揮起來像操作精密的儀器,完全不像剛經曆了一場車禍加搏鬥、額頭上還在不斷滲血的人。除了聲音裡那份疲憊的沙啞,和他濕透、狼狽甚至可以說近乎裸露的上半身格格不入。
老趙雖然疼得齜牙咧嘴,但職業素養倒是杠杠的,硬是忍著疼掏出另一部備用的手機開始操作。
我猶豫了一下,這滿目瘡痍、一地狼藉的車廂……還擠得下?還能開?林深在裡麵抬起眼皮,目光穿透昏暗和雨水掃過來,沒什麼溫度,但意思很清楚:要麼進來,要麼淋成落湯雞站在原地。
我隻能咬著牙,繞過副駕駛那邊被撞爛的車頭位置,拉開還算完好的副駕駛門,側身擠了進去。位置倒是夠,但我這邊擋風玻璃全是蜘蛛網狀的裂痕,雨水正順著縫隙往裡麵滲。
車子重新啟動,居然還能動!真是頭命硬的鋼鐵怪獸。引擎發出悶響,在渾濁的積水裡晃晃悠悠地往前挪動。
車廂裡的氣氛比撞車前更凝重十倍。老趙在前麵忍著痛跟電話裡安保部和醫院的人急促地低聲交代,背景音是他偶爾控製不住的抽氣聲。後排就剩下我和林深。
我擰了擰濕透黏在身上的頭發,冰冷的水順著脖子往下流。旁邊這人身上的氣息像是炸藥引線被點燃後的煙霧,嗆人得很。他安靜地坐著,頭微仰靠在椅背變形凹槽處,眼睛閉著,濃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陰影,雨水順著他高挺的鼻梁滑下。額角的傷口還在固執地滲出鮮紅的血珠,一滴一滴,砸在他被雨水泡得慘白的胸膛上,洇開一小片刺目的紅。
傷口需要處理。車上好像有急救包?我看見老趙腳邊似乎有個帶紅十字的小箱子。但沒等我有動作——
林深睜開了眼睛。那雙墨黑如寒潭的眼睛,此刻沒有了平時的冰封千裡,反而像是被點燃了一簇冰冷的火焰,深邃得幾乎要把人吸進去,裡麵情緒翻滾得可怕,複雜到我根本無法辨認。他直直地看著我,目光銳利得宛如手術刀。
“剛才在車裡,”他的聲音像被砂紙磨過一樣粗糲沙啞,帶著一種壓抑的爆發力,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喉骨裡硬擠出來的,還帶著胸腔共鳴的低沉震顫,“你突然問起‘夜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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