蒸汽火車噴吐的白霧還未完全消散,康羅伊已在伯克郡的石子路上踩出細碎的聲響。
他沒讓管家通報,裹著晨霧溜進莊園側門時,靴底沾了兩星夜露——像極了十四歲那年逃課去看賽馬,怕被母親發現時的模樣。
客廳壁爐的火舌正舔著胡桃木,羅莎琳德坐在高背椅上,銀針織針在毛線團裡起起落落。
聽見門響時她連頭都沒抬,針腳卻突然亂了半拍:“茶涼了三次,你總算是舍得回來了。”
康羅伊解下手套的動作頓了頓。
他能聞到玫瑰香水裡混著若有若無的苦杏仁味——那是母親常服的鎮定劑。
“醫生說您最近總在半夜去教堂。”他彎腰吻她鬢角,指腹觸到她耳後新添的皺紋,“石階潮,容易摔。”
“你在怕什麼?”羅莎琳德突然握住他手腕。
她的手比記憶中更涼,卻帶著老藤般的韌性,“不是死亡,是對‘被控製’的恐懼。”
康羅伊瞳孔深處的青銅齒輪微微震顫。
他望著母親鏡片後依然清亮的眼睛,忽然想起上個月在香港碼頭,英國領事說“康羅伊夫人的眼睛能看透三層謊言”。
他沒抽回手,反而從內袋取出個絲絨小包,銅鑰碎片落在茶幾上時,發出沉鈍的“當啷”。
金屬表麵的紋路活了。
銀藍色的刻痕像被風吹動的藤蔓,沿著碎片邊緣攀爬,竟與他在月球背麵見過的黑色巨碑銘文如出一轍。
羅莎琳德的針織針“啪”地掉在地毯上。
她俯身拾起銅鑰,指腹撫過那些紋路時,喉間溢出極輕的抽氣聲:“和你父親筆記本裡的……一模一樣。”
康羅伊的呼吸停滯了。
“1832年,他才二十歲。”羅莎琳德將銅鑰貼在胸口,聲音像浸了水的舊信箋,“東印度公司說那是‘地理測繪’,可他們帶的不是羅盤,是刻滿符文的青銅板,還有能裝三桶水銀的橡木箱。”她的手指摩挲著銅鑰邊緣,“他們去了西藏,在念青唐古拉山的冰川下,找到了一座被冰包裹的城。”
康羅伊坐在她腳邊的矮凳上。
壁爐的光在母親臉上投下晃動的陰影,他第一次注意到她鬢角的白發裡,藏著幾縷與自己瞳孔同色的青銅光澤。
“父親說,那城的中央有台機器,比聖保羅大教堂的管風琴還大。水銀在透明管道裡流動,像液態的銀河。”羅莎琳德的聲音發顫,“銘牌上寫著‘赫菲斯托斯5α’——和你第五次迭代的差分機,隻差個希臘字母。”
“他碰了控製台。”康羅伊突然說。
他想起昨夜在“自由號”上,月塵鏈融入血脈時,腦海裡閃過的陌生記憶:冰原、金屬摩擦聲、一個年輕男人顫抖的手按在刻滿齒輪的操作台上。
羅莎琳德猛地抬頭,鏡片後的眼睛亮得驚人:“你怎麼知道?”
“他的記憶……在我身體裡。”康羅伊摸著自己心口,那裡有團熱流在翻湧,“三天後,科考團其他人開始用冰錐鑿自己的眼睛。他們說‘看到了不該看的星軌’。隻有父親活下來,懷裡抱著本滲血的筆記本。”
羅莎琳德捂住嘴。
她指縫間滲出的血珠落在銅鑰上,像顆紅痣。
“他說那機器投影出地月之間的光帶,像嬰兒的臍帶。”她吸了吸鼻子,“後來他總在半夜畫地圖,用紅墨水標鐵路線——原來那些不是瘋話。”
康羅伊幾乎是衝上樓的。
書房暗格的銅鎖在他掌心自動彈開,父親的筆記本裹著油布,還帶著二十年前的黴味。
他翻開第一頁,熟悉的字跡刺痛眼睛:“龍脊線:地下靈脈,與地表河流走向重合度67……”翻到第三十七頁,他的手指突然頓住——泛黃的紙頁上,三條用紅筆加粗的曲線,其中一條從利物浦港出發,橫跨北美大陸,終點正是舊金山。
“北太平洋鐵路。”康羅伊喃喃。
他想起詹姆斯·麥克萊恩在通車典禮上拍他肩膀時說的話:“這條鐵路,像在給大地裝血管。”
末頁的字跡歪歪扭扭,像是在顫抖中寫成:“當鋼鐵之路覆蓋大地神經,沉眠者將誤認為心跳複蘇——我們必須搶在祂醒來前,造出屬於人類的神之心。”
康羅伊合上筆記本時,窗外的月光正好漫過書案。
他忽然明白,為什麼每次差分機升級,總需要他親自校準靈脈節點;為什麼詹尼說他演講時,聽眾的目光會凝成實質的光,注入他的血管。
所謂“第五次迭代”,根本不是齒輪與蒸汽的遊戲——那是用血脈做引,用千萬人的信念做燃料,鍛造容納神性的容器。
“母親。”他下樓時,羅莎琳德正跪在地毯上撿針織針。
他蹲下來幫她,指尖碰到她手背,“父親說的‘沉眠者’,是不是月背的……”
“叩叩。”
客廳門被敲響。
埃默裡的腦袋從門縫裡探進來,領結歪在脖子一側,手裡揮著張電報:“康羅伊,蘇格蘭場的線人說,‘觀測者計劃’的檔案在1845年被燒了個乾淨——但有個老園丁記得,當年有個叫霍克的助理工程師,後來去了加拿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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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羅伊接過電報。
紙張邊緣還帶著油墨的濕氣,他抬頭時,看見埃默裡眼底跳動的光——那是發現大秘密時,他慣有的興奮。
“明早八點,去查霍克的後代。”康羅伊將電報折成小方塊,塞進埃默裡馬甲口袋,“帶上阿爾瑪,她的符文解讀術能省不少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