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治轉頭看她。
夕陽穿過她的發梢,在她耳後投下金紅色的光暈。
他突然想起今早她塞在他口袋裡的紙條,墨跡暈開的地方寫著:無論輸贏,我都在窗口等你。
此刻窗口沒有光而他們需要的那個計劃,或許就藏在那瓶波特酒的酒渣裡——像顆埋在泥裡的種子,隻等一場雨。
地窖的黴味混著橡木桶的陳香漫上來時,詹尼的火柴在磷紙上擦出細小的藍光。
喬治抬手護住那簇光,看見她發間的鈴蘭已經蔫了,花瓣邊緣泛著褐,像被心事浸過的信紙。
1820年的波特。詹尼用銀開瓶器旋進軟木塞,父親說這酒要等重要時刻木塞彈出的輕響裡,她抬眼望他,現在算不算?
喬治接過她遞來的水晶杯。
酒液在火光裡泛著琥珀色,像詹尼每次替他整理領結時,睫毛投在他鎖骨上的陰影。母親要的體麵,是聖喬治教堂的彩窗。他轉動杯身,酒痕在杯壁拉出金線,可彩窗需要捐建款,需要貴族聯名,需要...康羅家重新被社交圈接納。
詹尼的手指在酒桶上敲出輕響。
那是她思考時的習慣,像差分機運轉前的齒輪預轉:埃默裡上周說,他表兄在利物浦有座紡織廠急著找貴族背書。她從裙袋裡摸出張皺巴巴的紙條,是埃默裡潦草的字跡,露西·卡特賴特的母親管著聖喬治教堂的募捐委員會——我今早替你謄抄地契時,看見伯克郡北境的牧場租約這個月到期。
喬治的呼吸頓了頓。
詹尼總這樣,把他沒說出口的憂慮拆解得清清楚楚。你是說...用牧場續租的租金做紡織廠的啟動資金,再讓埃默裡說服他表兄把捐建彩窗的名額留給康羅家?
還有。詹尼的指尖劃過他手背,這三天我跟著老管家盤倉庫,發現閣樓有三箱中國瓷器——是你祖父東印度公司的貨,從未上過拍。她的眼睛在火光裡亮起來,露西的母親愛極了康熙年間的青花瓷,上周茶會還說要是能有對纏枝蓮紋的梅瓶,捐彩窗的事她能說動主教
喬治突然握住她的手。
她的掌心有長期握鵝毛筆留下的繭,硌得他指腹發疼。你本該坐在客廳裡,讓女仆替你剝葡萄。他聲音發啞,而不是...翻倉庫,抄賬本,替我記這些瑣碎。
詹尼笑了,把額頭抵在他肩窩。
酒桶的涼氣透過呢料滲進來,可她的體溫像團小火焰:我在窗口等過你那麼多回。她輕聲說,等你從哈羅被揍得鼻青臉腫回來,等你第一次在議會辯論贏了老伯爵,等你說詹尼,幫我查查西蒙的禁藥來源...她仰起臉,眼尾沾著地窖的濕氣,現在你要等我,等我幫你把彩窗掛回去。
接下來的三十天像被上緊了發條的座鐘。
喬治天沒亮就揣著牧場租約去了利物浦,回來時馬靴沾著紡織廠的煤渣,卻帶了份簽好的三方協議:康羅家以土地入股,紡織廠利潤的兩成用於聖喬治教堂翻修。
詹尼留在莊園,白天跟著老管家核對倉庫清單,夜裡等喬治回來,把他脫下來的襯衫上的酒漬、墨水印一一記在小本子上——那是他與商人們周旋的痕跡。
康羅伊夫人開始在早餐時多擺一副銀匙。
最初是為了監督詹尼是否懂得給男爵遞茶的規矩,後來漸漸變成觀察:詹尼會在男爵咳得厲害時,不動聲色地把熱蜂蜜水推近;會在喬治翻賬本煩躁時,往他碟子裡添塊浸了朗姆酒的提子蛋糕;甚至能背出康羅家所有遠親的紋章,在喬治接待訪客時,輕聲提醒那位是薩塞克斯伯爵的第三子,最恨彆人提他母親的陪嫁。
您看。某個清晨,康羅伊夫人站在二樓走廊,望著庭院裡的詹尼。
她正蹲在花圃邊,教小女仆分辨男爵最愛的藍鈴花和雜草,發梢被風掀起,露出耳後那枚喬治送的珍珠耳墜——不是貴重的款式,卻擦得發亮。
康羅伊男爵倚著門框,咳嗽聲輕得像片落葉:像不像我們剛結婚那年?他說,你蹲在馬廄裡,教馬夫怎麼給敷藥,我站在樓上,覺得...能娶到你,是上帝補償我所有黴運的禮物。
康羅伊夫人的手指攥緊了蕾絲袖口。
窗外的詹尼抬頭時,正撞進她的視線。
女孩頓了頓,然後輕輕笑了,還揮了揮手——像在問候一位普通的長輩,而不是曾經用冰錐般的眼神刺過她的夫人。
那天傍晚,詹尼在整理男爵的藥瓶時,康羅伊夫人走進了書房。
這是我母親的珍珠項圈。她把絲絨盒子推過書桌,康羅家的兒媳...該有件壓箱底的首飾。
詹尼的手懸在盒蓋上,像觸碰什麼易碎的東西。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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叫我母親。康羅伊夫人說,聲音輕得像吹過玫瑰園的風,喬治今早說...你有了。她望著詹尼驟紅的眼眶,突然彆過臉去,我會讓哈蒙德醫生每旬來兩次,對外隻說...是我新請的繡娘身子弱。
喬治推開門時,正看見詹尼撲進母親懷裡。
兩位女士的肩膀都在抖,可康羅伊夫人沒哭——她隻是用力拍著詹尼的背,像在拍一個走失多年終於回家的孩子。
父親說地窖那瓶波特酒該開了。喬治的喉嚨發緊,慶祝...彩窗的事,主教已經回信了。
康羅伊夫人鬆開詹尼,整理她被揉皺的裙角。明早讓霍奇把家族紋章的設計圖找出來。她轉身時,喬治看見她眼角有顆淚,很快被手套抹去,要加朵藍鈴花——你父親說,那是我們家最堅韌的花。
當晚,喬治在書桌前整理紡織廠的最新報表。
詹尼靠在他肩頭打盹,發間飄著康羅伊夫人送的橙花水味道。
窗外的月光漫過窗台,落在他今早收到的那封密信上。
信是埃默裡寫的,字跡比往常潦草:
倫敦鐘表匠公會出了怪事。
他們說最近收的訂單裡,齒輪內側需要刻蛇形暗紋——和你說過的聖殿騎士團標記一模一樣。
斯塔瑞克那老東西...怕是要動一動了。
喬治把信折好,塞進抽屜最底層。
詹尼在睡夢中蜷得更緊了些,手無意識地搭在他腰上——那是隻有他們知道的暗號,像在說。
他低頭吻了吻她發頂,望向窗外的夜色。
伯克郡的秋夜還很靜,可他知道,有些齒輪已經開始轉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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