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克郡的晨霧還未散儘,康羅家的橡木早餐桌上已飄起熱可可的甜香。
喬治叉起半塊司康,餘光瞥見母親正將銀匙輕輕擱在詹尼的瓷碟旁——那是她從前隻給男爵夫人用的藍釉骨瓷,邊沿描著金線的鳶尾花。
詹尼,嘗嘗新到的錫蘭紅茶。康羅伊夫人的指尖在壺柄上頓了頓,你從前總說倫敦茶太澀。
詹尼的睫毛顫了顫,捧杯的手微微發暖。
茶霧漫過她眼下的淡青,那是昨夜替喬治核對紡織廠賬目時熬出的痕跡。夫人...母親。她糾正得很輕,卻像石子投入深潭,在桌布上蕩開一圈圈細微的褶皺,我讓霍奇太太加了桂花蜜,您從前總說...
我知道。康羅伊夫人截斷她的話,低頭攪動糖罐。
銀匙與瓷罐相碰的輕響裡,喬治看見母親無名指上的翡翠戒指——那是父親求婚後第二天送的,戒圈內側刻著1827.4.19,他們初遇的日子。霍奇說你今早五點就去了賬房。她突然抬眼,康羅家的兒媳,該學會看的不隻是流水賬。
詹尼的茶杯輕輕一震,茶水濺在亞麻桌布上,暈開個淺褐的圓。我...我在學。她從裙袋裡摸出個皮質筆記本,封皮壓著褪色的j..縮寫——那是她當家庭教師時用的舊物。
翻開後,喬治看見每頁都畫著表格,用不同顏色的墨水標著羊毛進價染坊損耗女工薪資,最上麵還用鉛筆寫著歪歪扭扭的康羅伊紡織廠運營要訣。
康羅伊夫人的手指撫過那些字跡,指甲蓋泛著珍珠母貝的光澤。明早跟我去教堂。她突然說,老牧師要重新謄抄教區貧戶名單,你幫著整理。
詹尼的眼睛亮起來,像被陽光吻過的玻璃窗。她應得又輕又快,以至於喬治差點沒聽清。
教堂彩窗投下的光斑在貧戶名單上跳躍,詹尼的羽毛筆突然停在瑪莎·克萊爾這個名字上。康羅伊夫人注意到她筆尖的遲疑:怎麼?
這位帶著四個孩子的寡婦...詹尼翻開自己縫製的小冊子,指尖點著某頁密密麻麻的筆記,上周我在染坊見過她的大女兒。十二歲就能分辨二十種靛藍濃度——這樣的眼力該去學紋樣設計,而不是拆解破布。
康羅伊夫人挑眉接過冊子。那些按日期排列的名單旁,詹尼用不同顏色標注著紡織天賦算術特長染病記錄,甚至還有可培養為監工的星標。最令人驚訝的是最後一頁——用教堂平麵圖改繪的技能培訓教室,每個懺悔室都被標注成不同工種的實訓間。
老牧師不會同意改造懺悔室。夫人合上冊子,卻沒能藏住嘴角的弧度。
所以我們需要場火災。詹尼的聲音輕得像羽毛,卻讓夫人猛然抬頭,當然不是真燒——隻要讓執事們地窖的蠟燭架倒在舊經卷旁。等修繕期間,這些無處禱告的靈魂...她指了指名單,正好需要新的救贖方式。
康羅伊夫人翡翠戒指下的血管微微跳動。
上周,當這個平民女孩第一次踏入教堂時,她還隻讓詹尼幫忙擦拭燭台。
直到那個雨天——詹尼發現執事貪汙教會救濟金,又將證據以男爵夫人最欣賞的詩句形式呈現:燭淚可鑒白銀痕。
你比喬治更適合從政。夫人突然說。這是她第一次用評價繼承人的口吻評價兒媳。
在紡織廠賬房裡,詹尼的智慧展現得更為鋒利。當老會計第三次女工薪資時,她不動聲色地捧出三套賬本:霍奇先生,您分給夜班組的煤油補貼,怎麼記在了白班組的頭上?她翻開自己繪製的輪班表,紅墨水圈出的日期赫然是會計兒子賭馬輸錢的那周。
當晚,康羅伊夫人在更衣室裡發現了詹尼留下的便簽:冒昧整理了近十年教會與工廠的往來賬目。有趣的是,每當牧師們需要修繕屋頂時,我們的布匹損耗就會降低兩成。
便簽旁是捆紮整齊的文件,每處異常數字旁都畫著小小的十字架。
改變康羅伊夫人偏見的,從來不是詹尼的順從。是那個暴風雨夜,當男爵高燒不退時,詹尼熬煮的草藥讓醫生都驚訝其精準——後來夫人才知道,她連續三個月在教區醫院藥劑師,用紡織廠的地理優勢換取藥材知識。
當議會試圖征收新機械稅時,詹尼連夜整理的《曆代紡織稅豁免案例集》,其中用金線裝訂的章節,正是康羅伊家族史上所有法律勝利。
最關鍵的轉折發生在聖靈降臨日。當夫人最珍愛的藍鈴花突然枯萎時,詹尼沒有諂媚地更換新花,而是帶著土壤樣本去了皇家學會請教。您看,她指著顯微鏡下的菌絲網絡,這些真菌會傳遞養分——就像教會傳遞上帝的恩典。
她跪在花圃裡三天,用摻了硫磺的牛奶救活了花根。那一刻,夫人看見了這個平民女孩身上有一種貴族之間最稀缺的品質:對無形規則的洞察力。
早上,男爵咳了兩聲,用銀叉敲了敲自己的餐盤。
喬治,他的聲音比昨日更啞,卻帶著少見的清亮,下午陪我去磨坊。
你說的那台差分機輔助設計的蒸汽引擎,我讓工匠打了小樣,讓我們家的工廠也跟上時代的發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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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治放下刀叉,看見父親眼裡跳動著他記憶中最清晰的光——那是他十歲時,男爵抱著他看第一台水力紡織機運轉時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