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奇敲書房門時,喬治正把最後一疊密信鎖進暗格裡。
胡桃木抽屜的銅把手在燭火下泛著暖光,像極了詹尼今早掉在齒輪上的淚珠。
露西小姐和理查德校長到了,埃默裡先生的馬車估計已經過了查令十字街。老管家的聲音隔著門傳來,帶著三十年仆役生涯養成的沉穩,夫人讓我問,茶點是用玫瑰露司康還是杏仁餅?
喬治摸了摸襯衫下的銀質十字架——那是母親婚前的嫁妝,今早詹尼替他彆領結時悄悄塞進他領口的。玫瑰露的。他應了一聲,手指在鎖孔上頓了頓,再讓詹尼小姐挑兩盞防風燈,今晚可能要去舊倉庫。
客廳的水晶吊燈剛擦過,折射出細碎的光斑落在攤開的地圖上。
露西·卡特賴特正彎腰研究牛津郡的標記,深綠色軍校製服的銅紐扣蹭著桌沿,發出輕微的刮擦聲。
這女孩是新貴族家庭的代表,現在越來越多的學生和家庭開始靠向開明一派,第二次工業革命的風潮已經開始掀起,康羅伊家族不再是孤軍奮戰。
她聽見腳步聲,轉身時發辮掃過肩頭,露出耳後一道淡粉色的疤痕——那是去年演習時被流彈擦過的,她總說這是騎士的勳章。
康羅伊先生。她行了個標準的軍禮,指尖幾乎要碰到帽簷,您說的星軌齒輪,和我在《自然哲學學報》上讀到的差分機迭代理論...有關係?
喬治注意到她左手無名指的繭子——那是常年握槍托的痕跡。更複雜。他拉出雕花橡木椅,椅背的紋章在燭光下若隱若現,埃默裡在巴黎弄到的密報說,血月之環的儀式需要天體運行的共鳴,而我夢裡的星圖...他翻開一本燙金封麵的《天體力學》,書頁間夾著的羊皮紙草圖上,齒輪與星軌完美重疊,和這些機械結構完全吻合。
這是褻瀆。理查德·阿什利校長的聲音像老橡木般低沉。
這位前騎兵上校的肩章還帶著阿富汗戰場的硝煙味,此刻正用銀柄放大鏡審視草圖,把上帝的星空變成鐘表匠的玩具...他們到底想喚醒什麼?
艾倫·帕克推了推玳瑁眼鏡,金屬鏡框在他鼻梁上壓出兩道紅印。
這個總把機油蹭在袖口的工程師突然站起,從帆布包裡掏出個巴掌大的差分機——黃銅外殼上還粘著未擦淨的銅屑,我改良了能量感應模塊。他轉動頂部的曲柄,齒輪咬合的輕響中,表盤上的指針突然劇烈震顫,昨晚在懷特查佩爾,它檢測到異常波動,和您描述的舊神低語頻率一致。
露西的手指重重按在地圖上的聖巴塞洛繆醫院標記:我表哥在那當實習醫生,說上周有三個流浪漢的屍體,瞳孔裡全是金屬碎屑。她的喉結動了動,聲音突然輕了些,像...被巨物碾碎了靈魂。
客廳的門被推開時,埃默裡·內皮爾的笑聲先湧了進來。
這個總把領結係得歪歪扭扭的貴族次子拎著個錫製酒壺,酒液順著壺嘴滴在波斯地毯上,抱歉來晚了——在俱樂部門口遇到斯塔瑞克的侄子,那蠢貨非說我偷了他的懷表。他一屁股坐在長沙發上,酒壺地磕在茶幾上,不過我套出個消息:血月之環在找個會解夢的女人,叫莎拉·貝內特?
喬治的鋼筆尖在地圖上戳出個洞。
他想起詹尼今早遞來的絲絨包,齒輪內側的蛇形紋突然在眼前晃動——那和埃默裡描述的邪教標記一模一樣。就是她。他說,指節捏得發白,莎拉有靈魂感知天賦,能追蹤咒力殘留。
所以我們要去倫敦貧民窟?露西的手不自覺地摸向腰間——那裡本應掛著佩劍,此刻隻彆著把餐刀。
今晚。喬治將草圖一張張收進皮質公文包,鎖扣的聲像某種誓言,父親說...康羅家的人,該為王國守住星空。
書房的橡木門虛掩著,康羅伊男爵的咳嗽聲透過門縫滲出來。
喬治推門時,看見父親正倚在鑲銀的胡桃木輪椅裡,晨露打濕的窗紗拂過他蒼白的手背——那雙手曾在維多利亞女王的加冕禮上捧過王冠,此刻卻連茶杯都握不穩。
男爵指了指對麵的桃花心木椅,聲音像被砂紙打磨過的舊銅管,我在溫莎城堡當侍從時,見過太多野心家想撬動命運的齒輪。他從胸袋裡摸出枚褪色的緞帶徽章,是肯特公爵夫人當年賞的,他們總以為自己能掌控,結果...全成了時代的潤滑油。
喬治接過徽章,金屬邊緣還帶著父親體溫的餘溫。這次不一樣。他說,我有差分機,有信任的夥伴,還有...
還有詹尼。男爵突然笑了,眼角的皺紋裡盛著三十年沒見過的溫柔,你母親今早翻出了她的陪嫁首飾盒,說要挑串珍珠項鏈。他的手指撫過書桌上的全家福——年輕的康羅伊夫人抱著繈褓中的喬治,背景是伯克郡的玫瑰園,當年我帶她回康羅家時,她也像詹尼這麼怕。
喬治喉頭發緊。
他想起昨夜詹尼蜷在他臂彎裡,發梢沾著薰衣草香:如果我當不好男爵夫人...
她會比我們都強。男爵突然劇烈咳嗽起來,帕子上的血絲刺得喬治眼睛發疼,去做該做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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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羅家的盾,從來不是爵位,是...願意為更重要的東西流血的人。
晚餐的烤火雞香飄進客廳時,詹尼正用銀叉戳著盤裡的胡蘿卜。
她的蕾絲袖口沾了點肉汁,是切洋蔥時不小心蹭上的——喬治知道,她明明戴了母親送的象牙袖扣。
明天要去倫敦?她夾起一塊火雞,刀叉相碰的聲音比平時響了些,霍奇說要帶防風燈。
喬治放下酒杯。
燭光照著她眼尾的細紋,那是熬夜核對賬單留下的。貧民區的巷子沒路燈。他說,伸手替她擦掉嘴角的肉汁,露西會帶槍,內皮爾那家夥...至少能吸引注意力。
詹尼突然握住他的手腕。
她的手指冰涼,像今早摸齒輪時那樣:去年冬天,我在舊書店見過本《北歐神話集》。她的聲音輕得像飄在湯裡的油花,裡麵說,諸神黃昏時,命運之輪會碾碎所有阻擋它的人。
喬治的拇指摩挲著她掌心的繭。
那是三百張賬單、兩千封信件、無數個替他整理文件到淩晨的夜晚留下的勳章。但有人會站在輪前。他說,就像你當年站在我書店的舊書架前,說這本《福爾摩斯探案集》該擦灰了
詹尼笑了,眼淚卻落進湯碗裡,蕩開一圈圈漣漪。吃完我去給你收拾行李。她抽出手,指尖在他手背輕輕一按,記得帶母親給的十字架。
倫敦的霧比伯克郡濃。
喬治跟著露西轉過第七個街角時,靴底已經沾了半寸厚的泥。
貧民區的房子像被巨人踩歪的積木,晾衣繩上掛著發灰的破布,牆角的陰溝散著腐魚和煤渣混合的氣味。
到了。露西停在一扇漆皮剝落的木門前,門楣上釘著塊褪色的銅牌:貝內特占卜。
她敲了三下,又等了兩秒,再敲兩下——這是埃默裡教的暗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