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望著遠處城寨的輪廓,那裡有扇門即將在初七午夜打開。
門後是靈脈、是舊神,還是某個更龐大的局?
月光漫過他的肩,將影子拉得老長,像條準備撲食的蛇。
碼頭上的鹹濕風卷著碎浪拍在石柱上,喬治的懷表指針剛劃過九點,工作間的煤油燈突然爆了個燈花。
他低頭看向木案上的迦梨女神像——四臂青銅像的右肩還粘著未擦淨的銅鏽,新嵌的黑曜石碎塊在燈影裡泛著冷光,那是今早瑪伊帶著林九的羅盤,在大嶼山廢廟地脈節點挖來的碎石,每一片都沾著百年香火氣。
需要再誦一遍《梨俱吠陀》的喚醒咒。達達拜的手指撫過神像額間的梵文刻痕,他的羊皮紙經卷攤開在案角,墨跡未乾的咒文還帶著檀香。
這位孟買學者的喉結滾動,開始用古梵語低誦,尾音像琴弦般震顫。
喬治注意到他的指尖在神像後頸的隱蔽處按了三下——那是東印度公司密檔裡記載的活祭鎖,隻有特定血脈能解開。
青銅像突然發出蜂鳴。
四臂上的法螺與短刀紋路泛起幽藍微光,原本呆滯的石眼竟滲出暗紅血絲,像被潑了一層血膜。
喬治的指節抵在案邊,能清晰感覺到震動順著木縫竄入掌心——這尊像在他從加爾各答貨輪截下時,不過是具被砸斷左臂的殘像,此刻卻有了活物般的呼吸。
成功了。達達拜推了推眼鏡,鏡片上蒙著層白霧,它在認主。他的拇指劃過自己手腕的舊疤,那是當年在孟買神廟替人解咒時留下的——喬治知道,這學者對二字的敏感,遠超過對梵文的虔誠。
永生押認寶不認人。喬治的指尖輕輕叩了叩神像額間,暗紅血絲隨著他的動作遊走到眼尾,他們要覺得這尊像本就該屬於我們,而不是某個突然冒出來的港督幕僚。他從抽屜裡取出塊裹著油布的碎玉,那是白頭佬今早塞給他的,阿公用這玉換了張九門通,說能讓我們在拍賣場多走三步。
窗外傳來極輕的叩窗聲。
瑪伊的麵紗隻露出一雙眼睛,像兩滴凝固的墨:後台登記冊改好了,現在您是孟買商團的代理人阿米爾·辛格她的指尖沾著炭灰,那是登記冊上被刮去的康羅伊三個字的餘痕,勞瑟的人在偏殿守著,但他們的巡更路線我記熟了。
喬治摸出懷表,指針正往十一點挪。
文武廟的後殿此刻該點起龍涎香了,他想起白頭佬說的九盞長明燈,一盞對應一個暗東——今晚,他要做第十盞。
文武廟的後殿比想象中逼仄。
九盞青銅燈樹立在圓桌四周,燭火被穿堂風扯得東倒西歪,將九張麵具的影子投在牆上,像群扭曲的鬼怪。
喬治的麵具是黑檀木刻的象頭神,這是達達拜的主意:象頭神掌管破除障礙,正合您今晚要做的事。
第一件拍品,永生押10暗股。主事人的聲音裹在青銅麵具裡,像從甕裡傳出來的,起拍價:三件超凡器物,或等值命契。
圓桌響起此起彼伏的抽氣聲。
喬治知道,暗股意味著能查賬、能截貨、能在每月初七的拍賣裡多舉一次牌——這是控製香港超凡黑市的鑰匙。
我出迦梨女神像。喬治的聲音壓得很低,帶著刻意模仿的孟買口音。
他掀開紅布,青銅像的殺伐氣瞬間衝散了龍涎香,最末那盞燈地滅了。
那是東印度公司1837年失蹤的鎮庫像!左側戴鶴紋麵具的人猛地站起,聲音發顫,當年它在孟加拉斬斷過黑魔法詛咒......
第二件。主事人敲了敲銅鈴,聲音裡有了絲興味,這位象頭神先生繼續。
喬治從皮箱裡取出個水晶瓶,瓶身浮著團暗紅色霧氣,像團凝固的血。鹽場祭壇的怨血霧,封著七名太平信使的殘魂。他的拇指抹過瓶身,霧氣突然聚成模糊的人臉,召潮靈半刻,夠嗎?
白頭佬的麵具在桌下踢了他的鞋尖。
喬治能想象老頭瞪圓的眼睛:你瘋了?
那霧能把廟掀了!
第三件。主事人這次敲鈴的力道重了些,銅音裡帶著銳響。
喬治摸出枚銅錢,綠鏽裡隱約能看見南明監國四字。
這是林九從九龍城寨的亂葬崗挖來的,道士當時臉色發白:埋在養屍地三百年,沾了九條人命的煞。
這枚......戴虎紋麵具的義興會代表突然出聲,是當年鄭成功舊部的信物。
銅鈴第三次響起。
主事人摘下青銅麵具,露出張刀刻般的臉,左頰有道從眉骨到下頜的刀疤:喬治·康羅伊,自此為永生押第七位暗東。
廟外的雨來得毫無征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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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治剛跨出廟門,懷中的銅錢突然燙得灼人,他猛地扯出鏈子,銅錢在掌心紅得發亮。
簷角的青銅風鈴無風自動,嗡鳴聲像根細針紮進耳膜——這頻率,和他差分機接收的月球信號一模一樣。
符文。達達拜的手指撫過鈴舌,眼鏡片上蒙著雨珠,黃金黎明協會的封印標記,用來監聽特定聲波。
瑪伊的匕首已經出鞘,刀鋒挑開風鈴上的紅繩:有人在監聽拍賣結果。她的麵紗被雨水打濕,貼在臉上,鈴舌內側有新鮮刻痕,應該是今晚剛掛的。
喬治望著雨幕裡若隱若現的城寨輪廓,銅錢的熱度透過掌心滲進血管。
他摸出差分機,第三代改良機型的齒輪組正在瘋狂轉動,擴音器裡溢出模糊的低語,這次他聽清了最後一句:神座將啟,地眼待主。
查這鈴是誰掛的。他把銅錢重新塞進領口,雨水順著後頸流進襯衫,從今天起,永生押的每一筆交易,都要過我的眼。
瑪伊的身影消失在雨裡,像滴融入水潭的墨。
達達拜擦了擦眼鏡,望著廟門上方文武神聖的匾額,輕聲道:您知道的,暗東的位子......從來坐不穩。
所以要先把椅子焐熱。喬治的皮鞋踩過積水,濺起的水花打在永生押的暗股契上。
他望著城寨方向,那裡有扇門已經為他打開——門後是靈脈、是舊神,還是更龐大的局?
他摸了摸西裝內袋的血晶,鉛盒裡的震顫還在繼續,像某種古老的召喚。
雨越下越大,模糊了所有聲響,除了他懷表裡齒輪轉動的聲音,和遠處傳來的,若有若無的銅鈴輕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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