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霧未散時,喬治站在碼頭倉庫的陰影裡,指節抵著下頜。
白頭佬的粗布短打被海風吹得獵獵作響,他正用鐵撬敲著木箱邊緣,發出悶響:康監督,您說要放的風聲,我讓阿虎去深水埗茶樓說了——就說咱們從暹羅貨船裡摳出批能跟陰人說話的寶貝。
喬治望著白頭佬掌心新結的血泡,那是昨夜撬艙底時蹭的。
他垂眸盯著靴尖沾的船漆,喉間溢出低笑:要夠真,得讓他們信。
白頭佬愣了愣,突然拍著大腿笑出聲:您是要讓那些躲陰溝裡的老鼠聞著腥爬出來!
成,我這就讓人往木匣裡塞兩截檀木,再撒把朱砂——保管香得他們半夜睡不著。他轉身時,粗麻褲管掃過地上的陶罐殘渣,碎末在青石板上滾出細小的軌跡。
黃阿才正蹲在倉庫門口擦銅鎖,靛青馬褂的後襟被汗浸透,洇出深色的月牙。
喬治餘光瞥見他擦鎖的動作突然頓住——通譯官的拇指在鎖芯上按了三秒,又若無其事地繼續。
這是康羅伊教他的緊急聯絡暗號,此刻卻像根刺紮進眼底。
阿才。喬治開口時,黃阿才猛地站起來,銅鎖掉在地上。
他彎腰去撿,後頸的汗毛根根豎起,監督署最近要查黑市......喬治頓了頓,目光掃過黃阿才耳後新冒的紅點——那是昨夜陶罐灰粉留下的痕跡,你幫著留意,有風聲就告訴我。
黃阿才的喉結上下滾動,指尖掐進掌心的紅點:小的定當儘心。他抬頭時笑得諂媚,眼角卻繃得死緊。
喬治望著他踉蹌離去的背影,摸出懷表。
表蓋內側的濕婆之眼符文泛著幽藍,那是李雪瑩的追蹤符。盯緊他。他對暗處的身影說,穿月白衫子的李雪瑩從梁柱後轉出,發間銀簪閃了閃,像柄淬毒的針。
正午的陽光穿透醫院窗欞,在林九的道袍上割出金斑。
他握著桃木劍的手穩如磐石,劍尖離患者額頭三寸時,劍身突然凝出黑霜。纏絲蠱。道士的聲音像敲在青石板上的冰錐,用活人生氣養蠱母,七日之後......他沒說完,劍尖輕點患者眉心。
病床上的工人突然發出幼獸般的嗚咽,口中湧出的紅絲劇烈抽搐,在半空扭成麻花狀。
林九另一隻手掐訣,五枚銅錢釘在床沿四角與頭頂——那是康羅伊從地庫裡撿的南明錢,裂痕裡滲出的暗紫此刻變得清亮。
林九甩動道袍,黃符地燃成灰燼。
紅絲突然倒卷,地縮回患者口中,青斑從指尖開始消退,露出底下正常的膚色。
喬治湊近查看,發現患者脖頸處浮現出淡青色的龍鱗紋路——極淡,卻真實存在。
養龍。林九收劍入鞘,指腹擦過銅錢裂痕,有人用百姓的怨氣喂地眼裡的東西。他抬頭時,瞳孔映著窗外的梧桐葉,你說的血月,怕不是月亮紅,是這港島的怨氣紅。
喬治摸出懷表,表盤上的指針正緩緩轉動——不是時間,是某種力量在牽引。
他想起昨夜李雪瑩的密報:黃阿才進了灣仔廢棄教堂的地下室,和戴青銅麵具的人說了半個時辰。
七日後,他低聲道,該收網了。
深水埗碼頭的雨棚下,檀香的甜膩混著海水鹹腥。
白頭佬拍了拍木匣,粗嗓門震得棚布簌簌落灰:這鬼麵檀木,可是從暹羅國王的祭壇裡扒出來的!
十餘個身影從陰影裡浮出。
為首的男人裹著靛藍長袍,袖口露出蛇鱗刺青,手裡的鱷骨杖敲在青石板上,發出空洞的回響。
喬治縮在貨堆後,看見他指節上的珊瑚戒指——和地庫裡乾屍手上的那枚,紋路分毫不差。
八百鷹洋。蛇鱗男開口時,聲音像蛇信子掃過玻璃。
白頭佬咧嘴笑:再加兩百,這木能通陰陽——
黃符破空而來,精準貼在木匣上。
林九從雨棚頂躍下,道袍翻卷如鶴。
木匣突然震顫,地裂開條縫,數十條血色細蟲嘶鳴著鑽出來,直撲蛇鱗男的麵門!
護主!蛇鱗男的隨從撲上來,卻被細蟲穿透咽喉。
現場大亂,白頭佬的手下抄起魚叉封死出口。
喬治盯著蛇鱗男,看他咬破牙齦,黑血混著毒囊碎末湧出——臨死前,他盯著喬治的方向嘶吼:大佛爺......會碾碎你們!
喬治拾起鱷骨杖,杖頭的鏤空處卡著枚微型銅鈴。
他輕輕搖晃,鈴聲清越,和文武廟屋簷下的風鈴一模一樣。
原來你們才是鐘。他撫過鈴身的暗紋,那是聖殿騎士團的標記,敲鐘的人,要引哪尊神?
雨不知何時落了。
李雪瑩從雨幕裡跑來,發梢滴水:教堂地下室的牆裡,嵌著半塊青銅碑......
喬治望著蛇鱗男逐漸冰冷的屍體,他頸側的龍鱗紋路正在擴散。
遠處傳來若有若無的銅鈴聲,混著雨絲鑽進衣領。
他摸出那枚南明錢,裂痕裡的暗紫突然變成腥紅——血月,要來了。
持杖者的屍身被抬走時,後頸的龍鱗紋路裡滲出一滴黑血,滾進青石板縫隙。
那血珠在泥裡鑽了個洞,露出半截刻著咒文的青銅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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