換了繡工的粗布衫,對外說暴病。陳蓉和的指甲深深掐進掌心,我陳家在通州有義莊,他的屍首今早就埋進亂葬崗了。她忽然笑了,那笑比雪還冷,康先生說過,藏鋒要藏得連血都滲不出來。
我琢磨著,死人的嘴最嚴實。
康羅伊望著她凍得泛紅的耳垂,想起前日在大牢裡,她被鐵鏈鎖著仍挺直腰板的模樣。你比男人更懂藏刀。他說,袖中藏刀易,藏得連自己都忘了刀在袖中,難。
陳家三代經商,靠的是賬冊上的算盤珠,不是男人的腰牌。陳蓉和轉身要走,又停住,明兒布莊要掛歇業修繕的幌子,您若路過...就當沒看見那扇新砌的後牆。門簾在她身後落下,雪粒跟著鑽進來,打濕了康羅伊手心裡的頂戴。
院外突然傳來馬蹄聲。
張德彝的官靴碾著積雪衝進正廳,帽纓子上還沾著冰碴:肅順的人來了!
刑部筆帖式帶著十多個番役,說要複查您的洋務協辦資格,查!
康羅伊的瞳孔微微收縮——三日前白頭佬在茶樓遞的暗號,果然應驗了。
他迅速掃過書案:差分機核心組件還在暗格裡,可那些齒輪模型和氣壓計太顯眼。詹尼!他對著內室喊了一聲,穿墨綠洋裝的女子應聲而出,頸間掛著聽診器,正是他從香港帶來的私人醫生。
張先生呢?康羅伊問。
去琉璃廠買宣紙了。張德彝急得直搓手。
來得正好。康羅伊突然捂住胸口,指縫間滲出血絲。
詹尼眼疾手快扶住他,聽診器壓上他後背時,低聲道:我數到三。
詹尼的手指在他肩胛骨下掐了一下。
康羅伊的膝蓋開始打顫。
他踉蹌著栽進詹尼懷裡,嘴角的血漬暈開,在月白中衣上洇出朵妖異的花。
肺癆複發!詹尼用英語尖叫,又切回官話,快關窗!
風灌進來要人命的!張德彝立刻衝過去合上雕花木窗,擋住了正掀門簾進來的筆帖式。
大人!筆帖式扯著公鴨嗓喊,這搜查...
康羅伊咳得說不成句,我...我康某行得正坐得端...咳咳...詹尼掀開他的衣襟,露出纏滿繃帶的胸膛——那是前日讓人用雞血和藥汁染的,大人這肺都爛了,您就算把房梁拆了,也找不出半件邪器!
筆帖式的目光掃過書案上的齒輪模型,又掀開床底的木箱——裡麵隻有幾冊《海國圖誌》和半盒西洋鉛筆。
他咬了咬牙,揮手讓番役退下:算你命大!
待腳步聲徹底消失,康羅伊立刻坐直身子,詹尼遞來帕子擦嘴:血漬調得太濃了,下次得加兩份水。張德彝擦著額頭的汗:我這就去恭王府報信,說您...說您怕是撐不過這個月。
康羅伊轉向暗室,達達拜,把差分機搬出來。
密室裡,黃銅齒輪在燭火下泛著暖光。
康羅伊用鹿皮仔細擦拭核心組件,達達拜扶了扶眼鏡:您真要裝死?
死人不會被搜查,不會被監視。康羅伊將組件裝入仿製鋼琴的夾層,更重要的是...死人能聽見活人的秘密。
子時二刻,西華門外的雪越下越急。
康羅伊裹著灰布棉袍,跟著張仁清貓腰鑽進牆根的草堆。
張仁清摸出三張黃符,用朱砂筆在上麵畫了個字,輕輕按在磚縫裡。
天耳符能聽三裡內的動靜。他點燃三柱香,青煙盤旋著升上宮牆,但隻能維持半柱香。
兩人屏息等待。
香燒到一半時,張仁清的睫毛突然劇烈顫動。
他抓住康羅伊的手腕,指甲幾乎掐進肉裡:聽見了!
是女人的聲音,在念《太上洞玄靈寶赤書玉訣》——赤虺伏於淵,封以帝血,鎮以星鬥...不對!他渾身發抖,封改成了!
赤虺伏於淵,融以帝血,鎮以星鬥
康羅伊的差分機突然發出輕鳴,紙卷緩緩吐出一行字:龍髓引共鳴頻率上升27,宿主切換中...
她不是在煉化龍淚。康羅伊望著宮牆內的琉璃瓦,喉間泛起腥甜,她是在讓龍淚認她為主。
龍髓引是鑰匙,皇室血脈是密碼...等共鳴完成,這天下的地脈,都會變成她的神座。
風雪猛地灌進草堆,宮簷下的銅鈴同時炸響,像是千萬根鋼針紮進耳朵。
張仁清的符紙地燒了起來,在雪地裡留下三個焦黑的字。
康羅伊拽起張仁清,再晚就來不及了。
回到居所時,達達拜正守在暗室門口,手裡捏著份剛印好的《京報》樣張。
頭版標題被紅筆圈著:英商喬治·坎寧...後麵的字被墨點蓋住了,但康羅伊知道,明日清晨,全京城的茶棚酒肆都會傳開這個名字——而名字下麵,將跟著一行小字:暴卒於寓所。
他接過樣張,手指在二字上輕輕一按。
窗外的雪光透進來,照見他眼底翻湧的暗潮:死訊傳宮...該有人坐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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