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鐵船入湘水,洋人不渡江_鍍金神座:時代的齒輪_线上阅读小说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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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8章 鐵船入湘水,洋人不渡江(1 / 2)

差分機的鋼針在紙帶上刻下最後一道劃痕時,康羅伊的手指正抵在懷表後蓋的小像上。

那是詹尼去年在倫敦畫的,此刻被血月染得發紅,像團燒得將熄的火。

他裹緊黑鬥篷轉身,張仁清的道袍還在風裡獵獵作響,符紙殘灰卻已被雪卷走,隻餘下袖口那點暗紅,像極了湘江裡沉的血。

三日後,“鷺鷥號”的明輪攪碎長江的夜霧,在嶽州府外江灣濺起細碎的銀珠。

康羅伊立在甲板上,看著船舷旁漂浮的蘆葦蕩——這裡離長沙不過兩百裡水程,可左宗棠的禁令像道鐵幕,把所有掛著米字旗的船都擋在湘水之外。

他摸了摸腰間的銅鑰匙,那是打開底艙三十箱雷汞引信的關鍵,金屬涼意透過粗布襯裡滲進皮膚。

“康先生,王五爺的船到了。”達達拜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這位印度學者的禮帽壓得很低,隻露出半張棱角分明的臉,“霧氣重,他們劃了三趟才避開巡江哨。”康羅伊順著他的目光望去,江麵上果然浮著幾點黑影,竹篙點水的輕響混在江濤裡,像春蠶啃食桑葉。

烏篷船靠上來時,王五的青布短打已被露水浸透。

這位長沙會黨的頭目抹了把臉上的水,露出顆被煙草熏黃的虎牙:“昨夜巡防營換了班,張老三的表弟在碼頭上當差,說左大帥的親兵營今日要查江。”他拍了拍船幫,艙底傳來沉悶的“咚咚”聲——是預先藏好的油布包,“您這身行頭得換,我讓人備了件青衫,前襟補了塊靛藍補丁,看著像逃荒的教書先生。”

康羅伊解下鬥篷,露出裡麵月白中衣。

達達拜遞來青衫時,指尖在他手腕上輕按兩下——這是他們約定的“安全”暗號。

當粗麻布料覆上皮膚,康羅伊忽然想起二十年前在武漢書店的冬夜,他裹著舊棉袍整理古籍,書頁間飄出的墨香和此刻江霧裡的水腥氣重疊,恍惚間竟分不清今夕何夕。

“走。”他扣好最後一粒布扣,彎腰鑽進烏篷船。

船篷低矮,他不得不蜷著背,卻正好讓簷角垂下的銅鈴擋住半張臉。

王五搖起雙槳,船身像條黑色的魚,順著江汊往嶽州城門滑去。

達達拜落在最後,臨下船時摸了摸懷裡的差分機,金屬外殼貼著心口,像揣了塊燒紅的炭。

曾紀澤的彆院藏在長沙城西的竹影裡。

康羅伊掀開門簾時,書房正飄著鬆煙墨的香氣,案頭那本《物種起源》手抄本被燭火映得發亮,達爾文的名字在紙頁上泛著金。

曾紀澤放下茶盞起身,青緞馬褂上的盤扣擦過書案,碰倒了那台小型氣壓計——水銀柱在玻璃管裡晃了晃,最終停在“晴”的刻度。

“你比信裡說的早到三日。”曾紀澤的聲音壓得很低,卻掩不住眼底的亮,“前日左季高在湘潭試炮,炸膛傷了三個兵丁。他現在看所有‘奇技淫巧’都像看索命鬼。”他指了指窗外,雨絲正順著青瓦往下淌,“方才我讓人去左府遞了帖子,說有位江南來的實業訪查使,專研‘船炮機括之學’。”

康羅伊端起茶盞,茉莉香混著雨氣漫進鼻腔。

他望著曾紀澤書案上那管狼毫筆,筆鋒還沾著半乾的墨:“你父親說‘器可師夷,道不可易’,左季高何嘗不是?他怕的是洋人拿了船炮,就像當年拿了香港島——今天送你一艘船,明天就要拆你的城牆。”他放下茶盞,杯底與木案相碰,發出清脆的“叮”,“所以我要讓他看見,這船不是刀,是犁。”

曾紀澤盯著他的眼睛看了很久,直到簷下銅鈴被風吹得輕響。

“你若真想讓左季高鬆口,”他忽然抓起案頭的氣壓計,水銀柱在他掌心搖晃,“得讓他相信,你比他更怕這船沉。”

第二日辰時三刻,左府議事廳的門簾被風掀開。

康羅伊跨進門時,三十雙眼睛同時刺過來——有湘軍幕僚的審視,有親兵的警惕,最鋒利的那道來自階下按刀而立的蘇六,他腰間的刀柄包著鯊魚皮,磨得發亮。

左宗棠端坐在主位,玄色官服上的補子繡著仙鶴,卻掩不住眼角的血絲。

他昨夜翻了半宿《海國圖誌》,書頁間夾的紙條像雪片似的落了一地。

此刻他盯著康羅伊的青衫補丁,聲音像塊磨了二十年的鐵:“江南實業訪查使?我倒是聽說,江南的‘實業’最近總往長毛手裡送鐵砂。”

康羅伊解下隨身的布包,圖紙在案上展開時,眾人倒抽一口冷氣——雙螺旋槳的構造、吃水線的標注、炮位的布局,每一筆都精準得像用尺子量過。

“這是淺水炮艇,”他指尖劃過船尾的“湘”字刻痕,“吃水僅三尺,能進瀏陽河,能上耒水灘,您去年在洞庭湖吃的虧,這船能幫您找回來。”

蘇六的刀柄“哢”地撞在青磚上:“洋人說送就送?你當我們湘軍是要飯的?”他臉上有道刀疤,從眉骨斜貫到下頜,此刻因憤怒而發紅,“前年有個法蘭西人說要送蒸汽船,結果船底裝了炸藥,炸沉我們三條舢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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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羅伊轉向他,目光像把淬了冰的刀:“那我便讓你當這個試船的。”他從懷裡摸出枚銅哨,放在案上叮當作響,“三日後,?梨江段。你帶二十個弟兄,我帶兩個瑞典匠師。船沉了,我這顆腦袋歸你;船不沉,你得信我——洋人裡,也有想讓中國站著造船的。”

左宗棠的手指在案上敲了敲,節奏像極了當年在柳莊算田畝的算盤聲。

他忽然抓起圖紙,對著窗口的光看了又看,補子上的仙鶴被陽光鍍得發亮:“船要是沉了,你這顆腦袋我要,連帶那兩個瑞典匠師的,都掛在天心閣城牆上。”他把圖紙拍回案上,“三日後卯時,我親自去?梨江。”

議事廳外的雨不知何時停了,簷角的水珠子“滴答”落進青石板的凹痕裡。

康羅伊彎腰拾圖紙時,瞥見蘇六的靴底沾著新泥——那是湘江灘塗特有的青灰色,混著細碎的螺殼。

他摸了摸腰間的銅鑰匙,雷汞引信的冷意透過粗布滲進來,像根紮進血肉的針。

三日後的?梨江,會有怎樣的浪?

康羅伊望著窗外漸起的風,忽然笑了。

?梨江的晨霧還未散儘時,康羅伊已立在臨時搭建的木台上。

他望著江中心那抹灰黑色的鐵影——白鷺一號的雙螺旋槳在水下緩緩攪動,瑞典工程師卡爾森正從駕駛艙探出頭,用生硬的漢語喊著:氣壓正常!

鍋爐溫度夠!

蘇六的鯊魚皮刀柄在掌心沁出冷汗。

他盯著鐵船吃水線,喉結動了動。

三日前議事廳裡的刀疤還在發燙,此刻卻被江風吹得發涼。康先生,他突然開口,聲音比預想中輕,要是船沉了,我替你收屍。

康羅伊轉頭,看見蘇六眼底跳動的不是敵意,是某種更灼人的東西——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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