倫敦城的晨霧還未完全消散時,康羅伊的馬車已停在金融城一條狹窄巷口。
詹尼的羔皮手套輕輕搭在他臂彎,指尖隔著呢料傳來微不可察的溫度——這是她緊張時的習慣,像小時候躲在衣櫃裡數木節時,會悄悄勾住他的小拇指。
霍桑信托的招牌嵌在磚石牆縫裡,銅綠斑駁得幾乎看不出字跡。
地下辦公室的橡木樓梯吱呀作響,年邁的律師威廉·克蘭頓正用銀匙攪動紅茶,蒸汽在他鏡片上蒙了層白霧。
三份公證文件攤開在胡桃木桌上,最上麵那份的封蠟還泛著新蠟的光澤。
您該知道,開曼群島的注冊地在議會眼裡等同於背叛。克蘭頓摘下眼鏡擦拭,眼尾的皺紋裡凝著晨露般的焦慮,上周《泰晤士報》剛登了社論,說要立法追溯所有危機期轉移資產
康羅伊將禮帽放在椅背上,指節叩了叩標有獵鷹控股的文件:但受益人是威斯克。他從內袋取出疊得方方正正的信箋,展開時露出八歲男孩歪歪扭扭的簽名——威斯克·康羅伊,每個字母都帶著刻意的用力,昨夜他在書房練了二十遍,說要當爸爸的小盾牌
詹尼忽然伸手按住他手背。
她的指尖還帶著馬車裡的寒氣,卻讓康羅伊想起今早孩子撲進他懷裡時,發頂那股蘋果香的肥皂味。國王不會讓一個八歲繼承人上法庭受審。他抬頭時目光穿過克蘭頓身後的百葉窗,看見對麵麵包房的煙囪正升起炊煙,再說...斯塔瑞克現在連自己的聽證會都應付不過來。
克蘭頓的手指在文件邊緣摩挲出折痕。
他忽然抓起鵝毛筆蘸了蘸墨水,筆尖懸在公證欄上方足有半分鐘,最終重重落下:您這不是轉移資產,是給整個貴族院下套。墨跡在羊皮紙上暈開個小團,像朵黑色的花。
午後的利物浦碼頭泛著鹹腥的暖意。
康羅伊的皮靴踩過潮濕的木板,約翰·貝克的粗布外套上還沾著木屑——那是他剛檢查完新造的貨艙隔板。
三艘備用船都泊在默西河灣。貝克把合同推過來時,指節敲得木桌咚咚響,但您要的特殊艙位...鉛箱裡到底裝什麼?
我總不能讓我的船當走私犯的棺材。
康羅伊解開隨身攜帶的木盒銅扣。
陽光從倉庫頂棚的氣窗斜射進來,照亮盒中那塊巴掌大的金屬殘片——表麵蝕刻著蛛網般的微縮電路,在光線下泛著幽藍的光暈。這是差分機第七代核心的三分之一。他合上盒子時,貝克的瞳孔正隨著盒蓋的閉合微微收縮,等北美試驗場的鐵路信號係統跑通,全英國的鐵軌都得換這套。
貝克的拇指蹭過合同邊緣的火漆印。
他突然起身走向倉庫角落,那裡堆著幾桶未開封的朗姆酒,酒桶上的封條還帶著利物浦海關的紅印。我有個堂兄在伯明翰造蒸汽機。他背對著康羅伊,聲音悶在酒桶間,去年冬天他說,有個穿黑鬥篷的先生出高價買差分機圖紙,後來他的車間就著了火——連灰燼裡都找不出半片銅片。
康羅伊從內袋摸出份泛黃的文件。
紙張邊緣有焦痕,最下方的簽名是羅伯特·史密斯,旁邊蓋著海軍部的作廢章。史密斯船長被除名,是因為他在北極救了二十七個捕鯨人,卻耽誤了運送教會的聖物箱他把文件拍在桌上,您幫他恢複軍籍,我讓您的船掛北美鐵路的專屬信號旗——二十年。
貝克轉身時,眼角的刀疤隨著笑容扯動。
他抓起桌上的羽毛筆,在合同末尾簽了個龍飛鳳舞的j·貝克,墨跡濺在特殊艙位那欄,像滴凝固的血:成交。
但要是鉛箱裡裝的是炸彈...
裝的是未來。康羅伊將合同收進公文包,金屬搭扣哢嗒一聲,比炸彈厲害得多的未來。
黃昏的伯克郡莊園飄著烤蘋果派的甜香。
安妮·羅賓遜的銀質鑰匙串在保險櫃前叮當作響,她的手指因常年做針線有些彎曲,卻依然穩當。南嶺的三英畝林地,過戶到你母親名下了。她把地契推過來時,康羅伊看見背麵用鉛筆標著橡樹300棵,1851年春植你父親倒台那年,我用你給的分紅買下的。
那時候你才十二歲,非說保姆的錢該自己管
康羅伊的拇指撫過地契上的燙金紋章。
他想起十歲那年發水痘,是安妮整夜守在床邊,用浸了薄荷葉的布給他擦額頭。您該留著養老。他的聲音突然發緊。
留著做什麼?安妮取出個舊茶葉箱,箱蓋內側貼著東印度公司1845年陳茶的標簽,我在廚房地窖挖了個暗格,放了兩萬英鎊金幣——夠買十艘像樣的船。她把銅鑰匙塞進他手心,金屬涼意透過皮膚滲進血管,你總說我是羅賓遜太太,可我抱過你,喂過你,看你第一次騎小馬摔破膝蓋...這世上的母子,不就圖個麼?
康羅伊低頭時,看見自己在橡木書桌上的倒影。
窗外的橡樹在暮色裡投下長影,像無數雙張開的手臂。
他忽然握住安妮的手,她掌心的繭子蹭得他手背發癢——那是當年給小少爺補校服磨出來的。等北美試驗場建起來,我給您留間帶暖爐的臥室。他說,要能看見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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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的倫敦,喬治·湯普森的實驗室飄著鬆節油的氣味。
他站在星圖前,黃銅六分儀的支架上落著半片未擦淨的粉筆灰。
桌上攤開的羊皮卷標著北境坐標:北緯62°17′,西經114°32′,旁邊壓著康羅伊今早送來的便箋:星圖裡的秘密,該喚醒了。
壁爐裡的木柴突然發出爆裂聲。
湯普森抬起頭,透過蒙著水汽的窗玻璃,他看見天際有顆星子正緩緩移動——不是星辰,是歸航的汽船燈。
某種沉睡的力量,正在黑暗中睜開眼睛。
月光從廢棄教堂殘缺的玫瑰窗漏下,在康羅伊肩頭投下一片銀白。
喬治·湯普森的指尖順著羊皮星圖上的銀線滑動,袖口沾著的鬆節油氣息混著潮濕的石牆味,像某種古老儀式的熏香。
“門不在城市,而在荒野。”湯普森的聲音壓得很低,仿佛怕驚醒沉睡在磚縫裡的幽靈。
他的指甲在北美東岸某處輕輕一叩,那裡的銀線擰成漩渦狀,“阿第倫達克山脈北麓,地磁異常值是倫敦的七倍。維京人的航海日誌裡說,當極光籠罩山巔時,能看見‘天穹裂開的縫隙’。”
康羅伊的差分機終端在掌心發燙。
他輸入三組共振頻率,屏幕上的綠色光斑與星圖漩渦逐漸重合——正是“夜之眼”晶體在實驗室裡發出的震顫頻率。
“觀測塔必須建在漩渦中心。”他的拇指摩挲著終端邊緣的銅紋,那是詹尼用舊懷表鏈熔鑄的,“但你說的封印紋……”
“三塊黑石。”湯普森從長袍內袋摸出個天鵝絨小包,倒出三枚拇指大小的碎石,表麵刻著扭曲的符文,“分彆藏在波士頓、魁北克、費城的共濟會密室。”他抓起康羅伊的手,將碎石按進他掌心,“這些石頭不是裝飾,是鑰匙。當年聖殿騎士團用它們鎖住了裂隙,現在我們要……開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