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讀錯了三個單詞。”詹尼的手指撫過瓶身刻著的“1853年5月17日”,“但我沒糾正。”
“是sos。”詹尼忽然笑了,“但也是你和女王的‘平安抵達’暗號。”
“我讓差分機錄了威斯克的聲音。”
“等我們在北美站穩腳跟,這些船會變成碼頭,鍋爐會變成工廠,差分機會變成城市的神經——”
“星軌羅盤。”他將羅盤放在康羅伊掌心,表麵的北歐星紋隨著手腕轉動亮起微光,“校準過北極星和黃金黎明的秘星,指針永遠指向真實的北方。”
“石陣之眼。”湯普森又遞來一封火漆密封的信,封蠟上印著倒五芒星,“如果在新大陸見到環形石陣,尤其是中心有水晶柱的……”
“等我們到了新大陸……”康羅伊對著風說,聲音被吹向逐漸清晰的海平線,“有些舊賬,該算了。”貨艙陰影裡的木板突然發出一聲極輕的吱呀。
康羅伊不用回頭也知道,詹姆斯·哈裡斯的靴尖已經抵住了那道經年累月被纜繩磨出的裂縫——這是刺客聯盟成員特有的現身儀式,像貓科動物用爪尖劃開獵物頸側的皮膚,既宣告存在,又保持著隨時隱入黑暗的餘地。
康羅伊先生。哈裡斯的聲音比霧更冷,帶著常年潛伏在陰影裡的沙啞。
他終於從貨艙深處走出,黑色呢帽下的眼睛像兩枚淬過毒的鋼釘,釘在康羅伊頸間晃動的布鳥掛墜上,您總說要在新大陸建城,但有些規則,得先立在腳下。
他的右手突然抬起,動作快得像蛇信子。
康羅伊甚至沒看清他從哪裡抽出的短刃——鷹首造型的青銅刀柄,刀刃泛著暗藍的幽光,精準無誤地插入甲板裂縫,刺客之刃立誓——獵鷹商會所至之處,無暗殺令生效。
康羅伊垂眸,看見刀刃沒入木板時,木屑飛濺的方向恰好避開了詹尼今早新繡的船徽。
他伸手按住刀柄,指腹觸到刀身刻著的十二道細痕——那是哈裡斯親手了結的十二位違背聯盟信條的叛徒。當我的城建成,第一座雕像將屬於你們。他說,聲音裡帶著金屬般的清響。
哈裡斯的喉結動了動。
康羅伊注意到他左耳垂有一道極淺的月牙形疤痕,那是三年前在愛丁堡教堂尖頂,為替他擋下聖殿騎士的弩箭留下的。我們不需要雕像。刺客的手指撫過刀柄上的鷹首,隻需要平衡。他突然鬆手,短刃在康羅伊掌心微微發燙,等您的齒輪開始轉動,會有更多影子來找您——但至少今天,您的後背是安全的。
話音未落,哈裡斯已退入霧中。
康羅伊轉身時,隻看見他黑色披風掠過舷梯的殘影,像一片被風卷走的鴉羽。
甲板上的短刃在晨光裡閃了閃,刀柄鷹首的眼睛是兩粒血玉髓,此刻正對著詹尼所在的艦橋方向。
喬治。詹尼的聲音從身後飄來,帶著紙張翻動的脆響。
她抱著一疊泛黃的貨單,發梢沾著從書箱裡飄出的木屑,最後一份清單,我加了點東西。
康羅伊接過貨單,目光掃過機械原理3箱電學初探2箱的條目,在兒童識字卡片1箱處頓住。
最下麵一行用花體字寫著:本草綱目英譯本1套附李時珍畫像銅版)中文課。詹尼的指尖輕輕劃過本草綱目四個字,威斯克昨天問我,為什麼爺爺的日記本裡有方塊字。
我想......她的耳尖微微發紅,未來的孩子,不該隻懂英文。
康羅伊的拇指摩挲著本草綱目的書脊,紙張特有的草木香混著詹尼發間的橙花香,在鼻腔裡釀成某種灼熱的東西。
他望向艙室深處堆疊的木箱,突然想起十年前在武漢書店裡,父親用報紙包書時總說的話:紙是最鋒利的刀,能切開所有偏見。你送去的不是紙,是火種。他說,聲音有些發啞,把這些箱子搬到旗艦中央艙室,讓差分機μ保持22度恒溫。
已經在搬了。詹尼指了指右舷,兩個水手正抬著貼有恒溫保護封條的木箱穿過甲板,湯姆盯著呢。她頓了頓,又補了一句:我讓他們先搬識字卡片——威斯克的聲音在瓶子裡,這些字要在他長大前,先在新大陸生根。
正午的陽光突然穿透雲層,在甲板上投下一片金箔。
信號員的號角聲從桅杆頂傳來,湯姆·威爾遜的身影出現在舷梯口,手裡攥著半張被海風吹得卷邊的電報紙:康羅伊先生,港口電報局送來的。
康羅伊展開電報,鉛字在陽光下跳躍:開曼信托確認資產轉移,利物浦備用金流啟動,紐約辦事處已建立。末尾的署名是湯姆·哈裡森,字跡歪歪扭扭,像是用左手寫的——那是他們約定的緊急安全碼。
他舉起黃銅望遠鏡掃過海岸線,白色燈塔下泊著的漁船正收網,渡輪噴著白煙駛向樸茨茅斯,沒有掛著聖殿騎士紋章的黑帆,沒有冒著重油的可疑蒸汽船。
升帆,點火,啟航。康羅伊將電報折成小方塊,塞進懷表後蓋的暗格裡。
史密斯的應答聲混著蒸汽閥的嘶鳴傳來,六艘船的煙囪依次噴出濃煙,螺旋槳攪動海水的聲響像巨獸蘇醒的低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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詹尼靠在他肩上,發梢掃過他鎖骨處的布鳥掛墜,他們以為你是逃亡。
康羅伊望著逐漸模糊的海岸線,南安普頓的教堂尖頂正被晨霧重新吞噬,我是回家。他摸了摸腰間的鷹首短刃,刀柄的溫度透過呢料滲進皮膚,這裡的齒輪轉得太舊了,該換套新的。
海風卷起他的禮服後擺,獵鷹胸針在陽光下折射出赤金光芒,像一粒被投進深潭的火種。
當艦隊駛出南安普頓灣時,晨霧仍未散儘,信號塔的探照燈在霧中劃出蒼白的光帶,仿佛在等待著某種遲到的回應。
三小時後,旗艦“歸途一號”艦橋的黃銅蜂鳴器突然發出急促震顫。
詹尼正將最後一疊航海日誌收進橡木櫃,聽見這聲熟悉的機械警報,指尖在櫃門上輕輕一叩——那是她與康羅伊約定的“緊急信號”暗號。
康羅伊正站在羅盤前校準航向,聽見動靜時肩背微繃,轉身的動作卻極緩,仿佛怕驚散了海霧裡的某種可能。
詹尼已經撲到差分機μ前,銅製鍵盤在她指下翻飛,解碼齒輪咬合的哢嗒聲裡,她忽然低呼一聲:“是三短三長三短!”
康羅伊的靴跟在甲板上敲出清脆的響,兩步跨到她身側。
電報機吐出的紙帶正蜷曲著垂落,詹尼的指尖撫過那些凹痕般的點劃,聲音發顫:“伊麗莎白確認收到,瑪麗已將布鳥掛在窗前。”
海風吹得艦橋的舷窗嗡嗡作響,康羅伊卻覺得耳邊突然靜了。
他從西裝內袋摸出那隻褪色的手工布鳥,粗布紋路磨得他掌心發燙——那是瑪麗三歲時用碎布頭縫的,針腳歪歪扭扭,翅膀上還沾著藍莓果醬的漬。
此刻他將布鳥輕輕貼在差分機冰涼的外殼上,金屬與棉布相觸的溫度,像極了昨日清晨瑪麗踮腳給他彆胸針時,發頂蹭過他下巴的暖。
“她們在看著我們。”他的聲音低得像海霧裡的浪,“這艘船不是逃亡的棺材,是希望的搖籃。”詹尼伸手覆住他按在布鳥上的手背,她的手還帶著差分機散熱口的餘溫,“等威斯克能抓著船舷看海鷗時,會知道他的媽媽和姐姐,曾用布鳥給爸爸指過路。”
鍋爐艙的蒸汽哨突然尖嘯,打斷了這片刻的柔軟。
康羅伊將布鳥小心收進懷表暗格,對詹尼頷首:“去動力艙。”他轉身時,獵鷹胸針擦過差分機邊緣,在金屬表麵刮出細不可聞的輕響。
動力艙的熱度裹著機油味撲麵而來。
羅伯特·史密斯正彎腰檢查主鍋爐的壓力表,見康羅伊進來,直起腰時額角的汗順著絡腮胡往下淌:“新型複合鍋爐能撐180馬力,但連續運行超過12小時……”他的話被一陣異響截斷——右舷方向傳來金屬摩擦的刺啦聲,像有人用銼刀刮鐵管。
湯姆·威爾遜的短刃已經出鞘,他側身貼住蒸汽管道,目光如刀掃過七八個正在添煤的司爐工。
最後停在最角落的年輕男人身上——那家夥的藍布工裝前襟濕了一片,不是汗,是機油。
湯姆一步跨過去,靴跟碾住對方腳麵,“手裡拿的什麼?”
男人的喉結上下滾動,銼刀當啷掉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