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風卷著煤屑掠過,他聽見遠處傳來新裝配線的轟鳴——那聲音像極了某種正在蘇醒的巨獸,正踩著冰封的麥田,朝著春天的方向,緩緩抬起鐵蹄。
因弗內斯的風雪比氣象員預告的更猛烈。
艾米莉裹緊呢絨大衣時,蒸汽機車的汽笛正被風撕成碎片——原定停靠三小時的專列,此刻像塊被凍住的鐵砣卡在鐵軌上。
她望著車窗外,二十多個黑點正沿著雪坡緩緩移動,裹著粗麻鬥篷的農人踩碎半尺厚的積雪,腳印在身後連成蜿蜒的灰線。
“他們走了二十英裡。”副駕駛位的學徒小湯姆吸著凍紅的鼻子,呼出的白霧在擋風玻璃上結了層霜,“剛才有個大叔說,他老伴的麥子還在地裡沒割完,再拖三天就要爛在冰殼下。”
艾米莉的手指在操作台上急促地敲擊著。
她早該想到北方農人的迫切——播種窗口隻有二十天,每台機器晚一天投入使用,就是成百畝麥田的生死存亡。
“把樣機推到月台。”她扯下頭上的工作帽,發梢的銅絲在風雪裡劈啪作響,“就算沒有暖棚,也要讓他們看見機器怎麼運作。”
當覆著薄冰的收割機被推下月台時,最前麵的老婦已經踉蹌著撲了過來。
她的羊皮手套磨得發亮,指節腫得像凍硬的胡蘿卜。
“姑娘,”她的聲音帶著冰碴,“這鐵家夥真能救我的麥子?”
艾米莉蹲下來與她平視。
老婦眼角的皺紋裡結著冰珠,懷裡還揣著塊硬邦邦的黑麵包——顯然是走了整夜的乾糧。
“它不能祈禱。”她伸手按在操作杆上,蒸汽引擎的轟鳴穿透風雪,“但它從不疲倦。”
金屬履帶碾碎冰層的瞬間,整個月台都在震顫。
凍土被犁鏵翻開的刹那,老婦突然捂住嘴。
艾米莉看見她睫毛上的冰珠簌簌墜落,在雪地上融出細小的坑。
人群先是靜默,接著爆發出的歡呼衝破了雲層——有人扯下圍巾拋向空中,有人跪在新翻的泥土前,粗糙的手掌撫過還帶著餘溫的鐵犁。
當艾米莉的樣機在因弗內斯的雪地劃出第一道溝壟時,三千英裡外的華盛頓特區,康羅伊正將三張照片推到橡木會議桌上。
聯邦農業設備招標預備會的水晶吊燈在他鏡片上投下冷光,對麵參議員的鋼筆尖懸在“外國資本威脅”的發言稿上,墨跡正緩緩暈開。
“為什麼不選俄亥俄的‘自由牌’?”發言席的禿頂議員把話筒往前推了推,喉結在漿硬的領結下滾動,“本土製造才能保障糧食安全,這是常識。”
康羅伊的拇指摩挲著皮箱的銅鎖——這是詹尼親手打磨的,內側刻著“為了不餓肚子的孩子”。
他抽出第一張照片時,會議室響起倒抽冷氣的聲音:深陷泥沼的“自由牌”收割機,履帶半埋在黑泥裡,駕駛艙玻璃裂成蛛網。
“上周三,威斯康星的試驗場下了場急雨。”他的聲音像淬火的鋼,“這台機器卡了十七個小時,等拖出來時,二十畝早熟麥已經發芽黴變。”
第二張顯微照片在投影儀上放大,劣質鋼的晶界處布滿細微裂紋,像被蟲蛀的朽木。
“自由牌用的是回收鋼軌重熔的鋼料。”康羅伊的目光掃過幾位本土廠商代表發白的臉,“他們省了三十鎊成本,卻讓機手在翻土時多擔了三成斷軸風險。”
最後一張照片是雪原上的平行軌跡,深紅的履帶印在雪地裡延伸半英裡,像兩把燒紅的刻刀。
“三天前,我們的機器在零下二十八度啟動,連續作業十二小時。”他合上皮箱,鎖扣發出清脆的哢嗒聲,“諸位關心國產,我敬佩之至。但我更關心的是——冬天過後,誰家的孩子還能吃上麵包?”
會議室陷入死寂。
康羅伊看見梅隆參議員在筆記本上畫了個重重的勾,而“自由牌”代表的手帕已經被汗水浸透。
他的懷表在此時震動——是詹尼發來的密電:速歸,有要事。
倫敦黎明工廠的檔案室在深夜泛著冷光。
詹尼的絲綢睡裙外罩著康羅伊的舊大衣,發梢還沾著剛從實驗室跑來的水珠。
她麵前的監控屏幕定格在淩晨兩點十七分:穿維修工製服的男人正用鑷子夾著偽造權限卡,動作熟練地避開主攝像頭,卻在觸碰保險櫃時觸發了隱藏的壓力感應地板。
“突擊小隊兩分鐘就到。”拉姆齊的聲音從對講機裡傳來,帶著退役士兵特有的沙啞,“那家夥身上搜出微型電蝕刻筆和空白銅板,審的時候喊著‘五千美元去墨西哥’。”
詹尼的指尖停在人事係統日誌上。
三個月前的解雇記錄旁,有行被修改過的權限更新時間——ip地址歸屬地顯示為華盛頓某政府大樓。
她扯下一縷頭發彆在耳後,指甲在鍵盤上敲出急促的鼓點。
空白銅板被證物袋裝著放在桌上,表麵還留著間諜的體溫,在冷空氣中緩緩凝結出細汗。
“把銅板送到實驗室。”她對著對講機說,聲音比平時更輕,“讓技術組準備通宵。”
窗外的月亮被烏雲遮住半邊,檔案室的金屬檔案櫃在地板上投下冗長的影子。
詹尼的手指懸在空白銅板上方,仿佛能看見上麵正浮現出某種隱秘的紋路——那是比風雪更寒冷的暗流,正順著銅的脈絡,向黎明工廠的心臟緩緩爬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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