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霧沾濕了康羅伊的鞋尖,他沿著白宮東牆的青石板路慢行,雨絲剛停,屋簷滴下的水珠在磚縫裡濺起細響。
門房老約翰的嗬斥聲還在耳邊晃蕩,此刻卻連個巡衛的影子都瞧不見——菲茨傑拉德的蒸汽傳感器該是起了作用,又或者,林肯早替他清了道。
東側門的鑄鐵柵欄半掩著,門閂上掛著把拇指粗的鐵鎖。
康羅伊摸出內袋的銅鑰匙,金屬相觸的冷意順著指節爬上來。
鑰匙插入鎖孔的瞬間,牆根陰影裡突然傳來布料摩擦聲。
他沒動,餘光瞥見一道瘦高身影從常春藤後轉出——是林肯,舊軍毯大衣裹得嚴嚴實實,帽簷壓得低,隻露出緊抿的薄唇。
“康羅伊先生。”總統的聲音像砂紙擦過鐵板,帶著密歇根式的沉鈍,“我讓人撤了暗樁。”他抬起手,掌心躺著枚跟康羅伊鑰匙同款的銅片,“鎖是雙簧的,你開外,我開內。”
康羅伊這才注意到林肯靴底沾著泥,褲腳還掛著半片枯葉——看來總統先生也是摸黑繞了遠路。“您親自來接?”他問,指尖仍抵著鎖孔。
林肯沒答,反而伸手按住他手背:“紐約時報的火我看見了。”他指腹蹭過康羅伊指節,那裡還留著油墨印子,“他們說你燒了十二箱質疑南方貿易的報道,燒得印刷廠牆皮都焦了。”他突然湊近,帽簷下的藍眼睛亮得驚人,“可我更想知道——你有沒有燒了自己的貪婪?”
康羅伊的呼吸頓了頓。
去年冬天在斯普林菲爾德,林肯也是這樣的眼神,在小酒館的煙霧裡盯著他說“我要的不是商人,是共犯”。
他垂眸看兩人交疊的手,林肯的指節粗得像樹根,指甲縫裡嵌著沒擦淨的墨水——那是批文件時蹭的,他認得這種痕跡。
“我隻燒不必要的負擔,總統先生。”他說,聲音比自己想象中更輕,“剩下的,都用來點燃未來。”
林肯的手鬆了。
鎖舌“哢嗒”彈出的刹那,他掀開門閂,潮濕的黴味裹著泥土腥氣湧出來。
地道台階是粗糲的花崗岩,康羅伊跟著林肯往下走,靴跟磕在石頭上,回音撞著磚牆往上竄,像敲在空棺材裡。
密門在地下三層。
林肯摸出火柴,“刺啦”一聲點亮牆上的煤氣燈。
康羅伊的瞳孔驟然收縮——整麵西牆都被一張巨幅掛圖占滿,深褐色的墨跡從利物浦畫到查爾斯頓,芝加哥到舊金山,每條線都標著船期、貨量、保險費率。
最醒目的三十條紅線打了雙圈,像三十道血痕。
“你說能平價供三十萬噸小麥。”林肯扯下軍毯搭在椅背上,露出裡麵皺巴巴的黑西裝,“我要按周交付。”他食指戳在利物浦到波士頓的紅線上,“每批到港,國務院發公告。”
康羅伊解下外套搭在臂彎,從內袋取出個巴掌大的木盒。
打開時,黃銅齒輪“嗡”地轉起來,微型差分機的屏幕亮起幽藍的光。
他輸入一組數字,利物浦港的圖標立刻跳出浮動的數字:“您不僅要發公告。”他抬頭看林肯,“還要讓《巴爾的摩太陽報》頭版登運糧船的照片,讓芝加哥的糧商在市政廳前稱糧——”
“信心比麵粉金貴。”林肯接了後半句,眼睛亮起來,“饑餓的人會搶麵包,吃飽的人會等選票。”
差分機屏幕上,民心指數曲線正像春藤般往上爬。
康羅伊按下確認鍵,齒輪咬合的輕響裡,他聽見密門被推開的吱呀聲。
喬治·斯坦利站在門口,黑色西裝筆挺得像把尺子,手裡攥著份燙金封皮的文件。“康羅伊集團無操縱選舉或資助南方行為。”他聲音像敲在銅鐘上,目光掃過康羅伊時頓了頓,“但我建議設立獨立監督委員會,財政部、審計局、康羅伊團隊三方共治。”
林肯沒接話,反而靠在掛圖前的木桌上,拇指蹭著下巴的胡茬。
康羅伊看見斯坦利喉結動了動——這位聯邦檢察官昨晚還在參議院痛斥“英國資本侵蝕美國命脈”,此刻卻把調查結論遞到了他手裡。
“我不僅答應。”康羅伊說,“還建議讓斯坦利先生當首任主席。”他衝斯坦利笑,“最懷疑我的人,才最能讓彆人相信。”
斯坦利的手指捏緊文件封皮,指節泛白。
林肯突然笑出了聲,笑聲像破了洞的風箱:“好個以疑止疑。”他從桌角摸出瓶波本,倒了三杯,“為共犯碰個杯?”
康羅伊端起酒杯時,玻璃壁上的冷凝水順著指縫往下淌。
酒液入喉的灼燒感裡,他聽見林肯說:“卡梅倫部長今晚會在國會山官邸設私宴。”總統的拇指敲了敲差分機屏幕,“他說要跟你談談‘戰爭時期的工業同盟’。”
康羅伊放下酒杯,杯底磕在木桌上,發出清脆的響。
窗外不知何時起了風,吹得掛圖邊角簌簌作響,像有人在紙上輕輕叩門。
國會山官邸的水晶吊燈在銀器上投下細碎光斑,卡梅倫的雪茄煙霧裹著鬆露濃湯的香氣盤旋上升。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康羅伊的銀匙懸在湯碗上方,看著戰爭部長食指關節重重叩在桌布上——那是賓夕法尼亞煤礦主敲賬本的慣常動作,每一下都在丈量利益的斤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