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晨三點十七分,康羅伊辦公室的胡桃木百葉窗漏進一線月光,在玻璃展櫃上割出銀邊。
他指尖抵著展櫃邊緣,指節因用力泛白——那枚伯克郡紋章戒指正躺在天鵝絨襯布裡,蛇形戒身纏繞著橡果與月桂葉,是父親臨終前塞進他手心的。
原主記憶突然湧上來:十二歲在哈羅公學的雨夜裡,他蜷縮在儲物間,被高年級生扯下的領結還沾著泥,而這枚戒指就藏在貼胸的口袋裡,硌得皮膚生疼。
“您又在看這個。”詹尼的聲音像杯溫茶,帶著薄荷香。
她推開門時,門框投下的陰影掠過他肩背,手裡的羊皮紙演講稿在暖光下泛著柔黃。
康羅伊轉身,看見她發梢還沾著調度室的油墨味——顯然剛從樓下趕上來。
她的食指無意識摩挲著無名指的婚戒,那是他們在利物浦碼頭用差分機零件熔鑄的,“需要我幫您回憶哈羅的事嗎?”
“不用。”他伸手撫過她發間翹起的碎發,“那些疼,現在都是勳章。”指尖掃過展櫃時,他停住了,“把畢業照擺過來。”照片裡的少年穿著不合身的舊西裝,領口翻折處有兩道拆線痕跡,眼神卻像被鍛打過的鋼。
詹尼輕輕將照片放在戒指旁,玻璃倒影裡,兩人的影子重疊在少年與中年之間。
“演講稿改了七版。”她將羊皮紙遞過去,指尖與他相觸時微顫,“最後一版加了工人代表的名字,還有南街麵粉發放時那個抱著雙胞胎的婦人——”
“燒了。”康羅伊打斷她,把演講稿推回。
詹尼的睫毛倏地一顫,他卻笑了,拇指抹過她眼尾的細紋,“今天不是念台詞的日子。
他們要看的是喬治·康羅伊,不是’新大陸銀行總裁‘。“
詹尼忽然握住他手腕,力道不大卻滾燙:“你知道那些記者會怎麼寫。”
“讓他們寫。”他反握住她的手,放在自己心口,“寫一個從哈羅儲物間走出來的男孩,寫他記得被踩碎的課本,記得麵包房老板娘多給的半塊司康。”他低頭吻她指尖,“寫他今天要給所有記得疼的人,造一座不塌的屋簷。”
費城的晨霧還未散儘時,玻璃大廳的青銅門已緩緩開啟。
十點整,水晶吊燈的垂飾折射著晨光,在地麵投下菱形光斑,照見穿粗布工裝的碼頭工正用袖口擦椅子,退伍老兵的勳章在翻領上閃著暗光,工會代表的筆記本攤開,鋼筆尖懸在“資金流向”四個字上方。
康羅伊踏上講台時,鞋底與大理石相碰的脆響讓全場靜了一瞬。
他身後的巨幅屏幕突然亮起:南街貧民窟的孩子們舉著麵包奔跑,調度室的差分機齒輪咬合的特寫,七座城市的資金熱力圖像跳動的心臟。
“有人問我,這家銀行為誰而建?”他開口時,聲音比在辦公室低了半度,帶著煙熏過的沙啞,“為他們——”他轉身指向門口。
那裡排著長隊,最前麵的是個缺了半隻耳朵的老工人,正把磨破的帽子攥在胸前,“為每天淩晨四點去碼頭扛麵粉的人,為給孩子攢學費省下半塊麵包的人,為在鐵路上被蒸汽燙壞手卻笑著說‘不疼’的人。”
掌聲像滾過草原的雷。
老工人的肩膀在抖,他旁邊的年輕女工抹著眼睛,工會代表的鋼筆在本子上洇開一團墨。
斯坦利坐在前排,手裡的合規報告邊角被捏出褶皺。
他看著康羅伊指向屏幕裡的熱力圖:“首季度利潤的百分之三十,將用於‘陣亡士兵子女教育基金’。”
有那麼一瞬,斯坦利想起昨天在財政部看到的密報——卡梅倫家還在查硝酸鉀的事,可此刻他的喉嚨突然發緊。
那個總被懷疑“操縱市場”的男人,此刻眼裡沒有算計,隻有某種近乎固執的光。
當掌聲第二次掀起時,他聽見自己的椅子發出吱呀聲——他站了起來,手掌拍得發紅。
記者的鎂光燈炸亮時,霍華德正站在大廳角落。
他的懷表在西裝內袋發燙,秒針每跳一下,就刮過他緊繃的神經。
剛才經過後台時,他摸了摸藏在幕布後的牛皮紙袋,裡麵裝著紐約證券交易所的最新交易記錄——那些被康羅伊忽略的,在暗網裡流動的英鎊彙票。
“霍華德先生?”助手的聲音讓他猛地抬頭。
康羅伊已經走下講台,被工人代表們圍住,詹尼正給那個抱雙胞胎的婦人遞手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