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尼衣袋裡的震顫持續了三下,像某種暗號。
等雨幕徹底吞沒康羅伊的馬車,她才低頭按下懷表側鈕——那是差分機改良的報時器,金屬表盤上跳出一行極小的鉛字:暴雨第三日,費城見。
她將懷表貼在胸口,海風中飄來更遠的汽笛聲,那是白玫瑰號起錨的信號,暗艙裡的金鎊正隨著海浪搖晃,像在為即將到來的風暴計數。
三日後的費城火車站,蒸汽雲團裹著鐵鏽味漫過月台。
康羅伊的黑色專列緩緩停穩,車廂門剛推開,穿製服的搬運工便躬身接過他的銀柄手杖——這是他去年在曼徹斯特定製的,杖頭嵌著伯克郡家徽,此刻正凝著晨露,像一滴未乾的墨。
他踏上月台時,靴底蹭過鐵軌,金屬摩擦聲讓他眯起眼——這聲音太熟悉了,和倫敦尤斯頓車站的鐵軌幾乎同頻,隻是少了些煤煙裡的貴族香水味。
康羅伊先生!穿高領西裝的年輕人從人群中擠過來,是黎明財團北美分部的主管,總部的蒸汽供暖已經開了三小時,您的密室......
先去鮑厄裡區。康羅伊打斷他,目光掃過遠處縱橫的鐵軌,讓車夫繞碼頭走,我要看看新到的起重機。
紅磚建築的百葉窗在正午的陽光下泛著暖光,黎明財團北美總部的銅牌被擦得能照見人影。
康羅伊推開門,金屬零件的油布味混著咖啡香撲麵而來——詹尼總說這是齒輪與野心的味道。
他摘下禮帽遞給侍從,轉身時瞥見落地窗外,蒸汽起重機正將成箱的差分機部件吊上平板車,鋼索繃得筆直,像根拉緊的琴弦。
摩爾到了?他解下手套,指尖敲了敲胡桃木桌麵。
在密室等了半小時。侍從遞上銀盤,裡麵躺著三封電報,最上麵那封蓋著火漆——是內皮爾從紐約發來的,隻寫了四個字:局已布好。
密室的門無聲滑開時,理查德·摩爾正背對著門研究牆上的賓夕法尼亞鐵路圖。
這個剛滿三十歲的州議員穿著磨舊的粗呢外套,後頸還沾著火車上的煤屑,聽見動靜猛地轉身,手裡的鋼筆地掉在地上。
康羅伊先生。他彎腰撿筆,指節因為用力泛白,我以為您會先去沃頓酒店......
酒店裡住的是來鍍金的,不是來拆牆的。康羅伊將牛皮紙信封推過橡木桌,封麵上鐵路收益再分配草案幾個字是他親手寫的,墨跡還帶著壓痕,卡梅倫家族用貨運定價權吞了七成利潤,修路的愛爾蘭人拿十美分一天,運貨的華人士兵遺屬連工卡都沒有——你明天把這個修正案拋進議會。
摩爾的指尖停在信封封口,喉結動了動:這會讓我立刻成為靶心。
卡梅倫家的人......
靶心才看得清誰在背後放冷槍。康羅伊抽出懷表,表蓋內側的星圖在壁燈下流轉,你以為他們現在沒瞄準你?
上周三你在匹茲堡給退伍軍人演講,卡梅倫的私人偵探在第三排做記錄;前天你去斯克蘭頓看望華工家屬,他們的馬車就停在三個街區外的麵包房。他轉動表冠,與其等他們扣扳機,不如先掀了他們的槍架。
摩爾的肩膀慢慢放鬆,他撕開信封,快速掃過草案內容,突然抬頭:免稅條款......您把南方的條件套到這裡了?
南方要火種,賓夕法尼亞要杠杆。康羅伊起身走向窗邊,樓下的鐵軌上,一列運煤車正噴著白煙駛過,等修正案一宣讀,卡梅倫的人會跳起來罵我是吸血鬼——但他們不敢提華工的名字,不敢提退伍兵的撫恤金,因為那些數字就寫在《北美勞工年報》裡。他指節敲了敲玻璃,而年報的印刷費,是凱瑟琳·萊恩的公民進步同盟出的。
次日上午的州議會外,晨霧還未散儘,上百名工人和退伍老兵已擠在鐵柵欄外。
凱瑟琳·萊恩站在臨時搭的木台上,深綠色裙角被風掀起,露出裡麵的白色襯裙——那是她特意選的顏色,像極了賓夕法尼亞州旗的主色。
她舉起一本厚書,封皮上北美勞工年報幾個燙金大字在陽光下刺目:每英裡鐵軌下埋著三個中國人的名字!
他們修完鐵路,連一張正式工卡都沒有!
人群裡爆發出怒吼,有人舉起橫幅:公平運費!老兵不是鋪路石!木台邊的留聲機錄下這些喊聲,通過電線傳到費城各家報館。
議會大廳裡,安東尼·卡梅倫正用銀匙攪著紅茶,聽見外頭的喧嘩,茶匙掉進瓷杯。
他扯鬆領結衝出門,卻被記者的鎂光燈閃得眯起眼——幾個扛著相機的年輕人正對著他猛按快門。
卡梅倫先生對工人訴求怎麼看?
您家族的鐵路公司是否拖欠華工工資?
他的臉漲得通紅,轉身對隨從吼:查!
查集會的錢從哪來的!
我要知道是誰在背後煽風點火!
兩小時後,隨從氣喘籲籲跑來:查到了,經費來自百慕大的聖安德魯斯慈善信托,表麵是蘇格蘭教會管的......
教會?安東尼扯了扯袖扣,那教會的錢又從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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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托的受益人名單......隨從咽了口唾沫,是黎明財團。
安東尼的銀袖扣地崩開,滾到地毯上。
他彎腰去撿時,聽見走廊裡傳來報童的吆喝:看報看報!
《費城觀察家》頭版——卡梅倫家族壓製民聲!
當晚的費城藝術學會舊館,水晶吊燈在穹頂上投下星芒。
十二名議員圍坐在長桌前,桌布是獨立戰爭時期的同款暗紋,連燭台都是當年大陸會議用過的。
康羅伊站在桌首,侍者推著一輛微型蒸汽軌道車走上前來——銅製車身閃著暖光,煙囪裡飄出細弱的白汽。
自由號的原型。他按下啟動鍵,軌道車鳴著笛繞桌行駛,明年春天,它會跑在阿倫敦到哈裡斯堡的鐵軌上。
所有股息的三成,將注入退伍者土地信托他停了停,目光掃過眾人,優先分配給參與鐵路建設的有色人種士兵家庭。
我支持。說話的是共和黨議員亨利·特納,他摘下眼鏡擦拭,鏡片後的眼睛發亮,這才是我們該為國家做的事。
其他議員開始交頭接耳,有人點頭,有人皺眉。
安東尼·卡梅倫突然推開椅子,銀叉地砸在瓷盤上:這是收買人心的把戲!他抓起外套走向門口,經過記者席時,閃光燈連成一片——不知誰喊了句:卡梅倫先生,不和退伍代表握個手嗎?
他腳步頓了頓,最終頭也不回地摔門而出。
記者們的筆尖在筆記本上飛轉,有人已經想好標題:《誰在阻擋進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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