費城的冬夜來得早,康羅伊辦公室的煤氣燈剛調亮,詹尼便捧著銀盤進來,盤底壓著張皺巴巴的電報。
他拆開時,油墨味混著潮濕的紙香鑽鼻——是摩爾選區的線人:今晨六點,摩爾宅門現血漬,刻字叛徒不得好死
鋼筆在桌麵敲出急促的鼓點。
康羅伊望著窗外被雨霧模糊的鮑厄裡銀行招牌,那裡還掛著三天前李阿福遺屬送來的藍布匾,義不負心四個墨字被雨水泡得發暈。
他突然起身,抓起衣架上的呢子大衣:備車,去摩爾家。
摩爾正蹲在台階上刮血漬,粗布手套浸得通紅。
聽見腳步聲抬頭時,睫毛上還掛著雨珠:康羅伊先生,我......
起來。康羅伊彎腰撿起塊碎磚,血漬在磚麵上凝結成暗褐色,卡梅倫他們要的是你退縮,你越怕,他們的刀就磨得越快。他從懷裡摸出本皮麵厚冊,封皮燙金已磨損,這是《鐵路工人傷亡名錄》,從伊利運河到賓夕法尼亞鐵路,死了三千七百一十二人。
明早開始,你帶著它,走訪十戶受影響家庭。
摩爾的喉結動了動:不帶保鏢?
不帶。康羅伊將名錄塞進他懷裡,你要讓他們看見,那個替愛爾蘭工人討撫恤金的理查德·摩爾,那個在聖帕特裡克節給非裔孩子發薑餅的理查德·摩爾,還站在這裡。他轉身時,雨絲打在肩頭,記住,你不是在替我說話,你在替那些連名字都沒刻進墓碑的人說話。
第七天清晨,康羅伊在《費城公報》上讀到新標題:《第七區的晨禱:二十個家庭的守護》。
配圖裡,摩爾站在社區教堂前,身後跟著穿工裝的愛爾蘭碼頭工、係圍裙的非裔主婦,還有舉著蠟燭的老人們。
最前排的黑人少年舉著塊木板,歪歪扭扭寫著:詹姆斯·吳炸通的隧道,容得下我們所有人。
同一時刻,市政廳頂樓的辦公室裡,凱瑟琳·萊恩正把揉成團的拒絕許可令摔在桌上:警察局長說集會會阻塞交通?
上周他們給賽馬會清道時,可沒說半句阻塞!她抓起披風要往外走,卻被康羅伊攔住。
彆急著發火。他打開抽屜,取出張殯儀協會的信紙,我讓人聯係了老霍金斯,他有三十輛靈車閒置。
凱瑟琳愣了愣,突然笑出聲:靈車?改裝成移動講台?
車身漆成紫色。康羅伊抽出鋼筆,在便簽上畫了個粗略的圖案,標語就寫我們的聲音不該被埋葬他推過紙,你覺得如何?
妙極了。凱瑟琳的手指撫過兩個字,眼尾揚起,當靈車駛向廣場時,那些說我們不該出聲的人,會以為自己在給舊時代送葬。
集會當天,康羅伊站在鮑厄裡銀行樓頂。
晨霧未散時,第一輛靈車出現了——紫色旗幟在車頂上獵獵作響,車身上的標語被露水浸得發亮。
接著是第二輛、第三輛,從愛爾蘭街區、從非裔社區、從紡織廠女工的宿舍區,上千名女性或步行或乘車,組成一條沉默的河流。
凱瑟琳的聲音通過擴音器傳開時,康羅伊看見人群裡有位白發老婦舉著塊繡花手帕,帕角繡著1848年塞尼卡福爾斯男人用槍贏得戰爭,凱瑟琳的聲音裹著晨霧,我們用針線縫合國家——但現在,我們要拿起法律與選票!
同一天下午,切羅基族首領斯坦德·沃蒂的鹿皮靴踏響了康羅伊辦公室的橡木地板。
他腰間掛著串銀質鷹羽,每走一步便發出細碎的響。長老會同意動員選民。他開門見山,條件是承認自治憲章,歸還眼淚之路被占的兩萬英畝林地。
康羅伊沒有立刻回答。
他走到牆邊的北美地圖前,手指停在阿巴拉契亞山脈西側:1838年被奪走的土地,有些已經蓋了工廠,有些成了鐵路路基。他轉身時,目光與沃蒂的黑眼睛相撞,我可以立誓歸還合法屬於你們的部分,但爭議地塊需要第三方審計地契。他從抽屜裡取出份文件,跨族裔土地信托草案,由你們、州政府、獨立律師共同管理。
沃蒂接過文件的手頓了頓。
他低頭翻看時,銀鷹羽擦過紙麵,你不想要選票?
我想要信任。康羅伊的聲音很輕,選票會過期,但信任能讓我們在下次爭議時,還能坐在這裡說話。
辦公室的掛鐘敲了五下。
沃蒂合上文件,伸出手:我給你一次機會。他的手掌粗糙,帶著常年握韁繩的繭,但如果信托隻是幌子......
我明白。康羅伊握住他的手,我母親是威爾士礦工的女兒,我知道被奪走土地的滋味。
夜色降臨時,詹尼端著熱可可進來,發現康羅伊正盯著桌上的電報發呆。
那是安東尼·卡梅倫的私人秘書發來的,隻有簡短一句:明日《先驅報》頭版,敬請期待。
康羅伊將電報折成小方塊,扔進壁爐。
火焰舔過紙邊時,他想起摩爾家門前的血漬,想起靈車隊列裡的紫色旗幟,想起沃蒂離開時說的。
窗外,費城燈塔又開始明滅,這次是連續七下——那是派克的暗號,說李文斯頓的船已過科德角。